唐既望紧紧抓着手里那面沉重的盾牌。
既然伊丽莎白给他的唯一指示就是拿好这面盾,就说明她认为盾牌足够护他周全。
同时,台阶上一共四个“旅客”,迈步向他缓缓逼过来。
唐既望心口寒意更甚,抓着盾挡在胸前,试图退后,但是这可是在兵马俑博物馆门前,气势汹汹的人潮无可抗拒地把他带向前方,那四人却分毫不动,只看着他绝望地靠近。
然后,其中一个女人,把手一伸,身后展出五条黑影,化作臂粗的长带,如同蜘蛛的五条触肢,以迅雷不接掩耳之速向着唐既望抓来。
唐既望下意识抬起盾来,下一秒却差点直接松手把那青铜疙瘩甩出去。
因为圆盾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其强大而熟悉的力量。
与他料想的,伊丽莎白之前用的火焰魔法完全相反,整面盾牌突然变得寒冷无比,仿佛他举着的是具象化了的极夜。
他感觉到痛苦。
痛苦,并不来自于唐既望自己,而是那面盾牌,在向外散发出浓郁地几乎要变成实体的恐怖怨气。如同里面囚禁了无数个饱受折磨的冤魂,在敲打着金属,试图发出一声真正的哀嚎。
他并不了解这份可怕的痛苦,但是这股气息本身他却已经很熟悉了。
这是冥界的东西。
五条触肢在半空中僵住,然后触电般骤收回女人体内,后者面色苍白地后退几步,恶狠狠地望向唐既望手里的圆盾。
于是剩下三个人一齐动了起来。
一根比大腿还粗的铁链被劈头盖脸甩下来,被圆盾的力量弹到一边,砸在地上,将地砖粉碎,留下一个大坑。同时他脚下的地面开裂,从中长出无数看不清形状的怪异东西,瞬间包绕着他缠上双腿。
“当!”一声巨响,即便有盾牌卸力,巨大的冲击还是让唐既望失去重心,从楼梯上跌下去。同时,他听见身下楼梯纷纷开裂的声音。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这些人的计划。两人全力攻击,拖住盾牌上的所有力量,第三人乘机操控那不知是什么的怪异东西把他抓住。
他身边开始有尖叫响起,很快蔓延开来。他还没来得及跌倒,人群已经陷进恐慌。
同时唐既望感受到手里盾牌的震颤。
那些缠上腿的东西被寸寸剥开销毁,他能感觉到金属中涌出阴森的可怕力量,毒一般附进四下攻来的所有东西中,以无理智的狂暴怨气展开反击。
一面无形的盾伴随着力量涌动快速展开,单凭唐既望根本说不清波及的范围到底有多大。只知道连那四人都明显一怔,人群则爆发出更惨烈的尖叫声响。
他重重摔在台阶上。最后一眼看见那四人已经重振起力气,一人收回的长枪又已经再度直奔自己而来。
不能这么下去。
如果再在这里打,不知得死多少人。
唐既望心一横,把盾牌向上抛去,后者在半空中展开一层护罩,与之前相同将攻击反弹回去。
同时他自己向下面的台阶滚去。
丢掉青铜疙瘩以后唐既望立刻感觉自重可喜地轻盈,哪怕全身磕在凸起的棱角上也不显得太痛。
他铭记着这种轻盈的感觉,将其与先前灵魂穿过房门的时刻混为一体。
在他滚下最后一阶的瞬间,他没有撞上平地,而是穿过了地面。
唐既望沉进了现实之下。
像是一滴水掉进海洋。
当伊丽莎白拖着他穿过冥界,跃向现实时,他曾经疑惑过为何自己没有因为她的力量感觉到窒息。
现在这种疑问消失了,因为他明白了自己已经根本不再有肺。
那么他的肉体在哪里呢?像电影里灵魂出窍那样留在了地面上,还是干脆一起消融进海里?
“存在”是需要锚点的。哲学家询问,你何以证明自己存在?何以确定你自己不是一个幻影,是某人的梦境?
靠“我”,笛卡尔曾经如此回答。但是“我”又是什么?
科学家已经证明了,“自我”是大脑捏造出的幻觉,无数神经元各司其职却哄骗前台相信这是一个完整的“一”。那么如果大脑根本不再存在,“我”在哪里?
以上念头并没有出现在唐既望脑海里,至少没来得及真正成形。
他真正来得及想到的,是火葬场。
他头一次想到,他真正的身体,真正被称之为唐既望,被他用来活了一辈子的——已经被烧成一捧灰烬,放在某个罐子里。
然后他感觉到手机在震。
这不可能。他不存在,他的身体不存在,穿在身上的衣服不存在,那么手机怎么可能揣在他的裤兜里?
但是唐既望还是,不知怎么的,“掏”出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新消息,写着:“别想太多。”
然后有人把他拉起来,他被拽向表面。
天旋地转,唐既望发现自己站在地上。
他的手抓着手机。
他四顾,光线变暗了很多,这里是室内。
他背靠栏杆,面对着大门,那是一号坑的入口,但是这次他换了个方向,所以花了点时间才认出来。
人群涌出大门,安保人员则勉力试图涌进来。
唐既望回过头,看见栏杆后面的大片暴露的土坑,以规整的方式一沟一壑地向前方笔直地延伸,个中排着兵马俑,然后散落着许多陶俑的碎片。
他再扭头去看门口,视线却被一个白衣的人挡住了。
“你怎么做到的?”他问萨。
萨向他笑了笑,示意他收好手机。然后向前走去。
男人一动,唐既望终于看清了,那四个“游客”果然已经进了馆,逆着人潮稳步走过来。
唐既望听见叫喊,毫不意外地看见保安正冲向这里格格不入的可疑分子。
“别在这里。”他对萨说。
萨了然,抬起两只手,放在胸前搭成塔形,接着松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