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年饭吃完后,我借买炮仗的机会出去遛弯。
南方的冬天干燥多雨,今日却少见地出了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因为是年三十,街上稀稀疏疏没多少行人,分外的安静。走在路上,心里一直惦念着刚才母亲讲的事: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好歹畏鬼神。
走着走着竟到了城南那院子。我无意地往院内望了望,那破败的木门被风吹的嘎吱嘎吱作响,透过门缝看到院内也是一番萧条景象。正当准备离开的时候,霎时间好像有某种力量将我牵引进着院子,后背瞬间冒起了冷汗,极力遏制自己的身体不向院子迈进,可腿脚不听自己使唤,想喊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跟着这股力量打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到了院里,本来温暖的风变得冰冷刺骨,吹的身上起了阵阵鸡皮疙瘩,身体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似的动弹不得,只好转动眼珠打量四周: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可奇怪的是那槐树在腊月寒冬却红花满枝,那殷红的花朵变态地绽放着看得人心悸。
天色渐晚,我依旧动弹不得,身旁槐树被吹的哗啦哗啦的。不知是不是幻觉,耳边总有老式收音机的响声–––甚至有老人的咳嗽声。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这种恐惧感,压抑的气氛弄得我有点喘不过来气,腿脚发软一下瘫坐到地上。蒙眬中看到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从瓦房里走了出来,深褐色的棉袄上有着许多补丁,拄着根拐杖缓缓地向我走来。
走进时我才看清,这不是那位去世了老人吗!看着他脸上慈祥的笑容和儿时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我站起身战战兢兢地问:“您……您是人是鬼?”
老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全身上下打量了我一遍,说:“唉,我可好久前就入土了,哪还能称人呢!”他看我如此惊讶,使唤着我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我可还认得你呢,你小时候就喜欢在这个院子斗蛐蛐,还吃了我不少槐花糕啊!咋了,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当然记得您,只是……人死怎能复生呢?”
老人叹了口气,指着身旁的槐树说:“得亏了这老树。”
见我满脸疑惑,老人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从小就在这院子长大,听爷爷讲祖上是地主,后来家道中落,只留下了这么个院子,少说也有个一百年了,翻修了不知道多少次,可地方是不会挪的。祖上定了规矩,做子孙的不论是富是贫,哪怕饿死也不能丢了这套房子,老爷子也觉着有地契在手里就踏实。谁知道我几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夭折,后继无人啊!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不懂事,做生意赔了不少钱,生逢乱世,孩子死了买不起棺材,就埋在了院子里,我老伴种了棵槐树只作墓碑。十三年前老伴也走了,我只能守着这槐树过日子。”
老人讲到悲情处竟有些哽咽,我也不自觉感伤起来。
“后来啊,外面变天了,人们生活好了,忘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整天显摆着些洋玩意,咋们上下五千年留下的东西哪样比它们差?县政府多次来给我做工作要我搬家,说要修什么老年人活动中心,那我哪能搬?搬了不就成不肖子孙了?死了都没脸面对各位祖宗!活了九十几年,我日子也到头了。一天下午打个盹就醒不过来了。但我不能走啊,我一走……我一走这院子不就保不住了!好在这槐树养出了灵性,竟把我留了下来……哪怕做了鬼,也不会让那群东西把祖宗的规矩坏了!”
看着眼前的老人竟有种说不出的心酸,我握紧老人的手,“老人家,您一直守的不单是这院子和树,还是怕先祖留下的东西断在我们这了,对吧?”
闻此番话,老人笑着笑着便留下了泪,轻轻拍打着我肩膀,
“难得有人能明白,是啊,我怕啊,我怕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走,你们就被洋人勾去了心魄,到时候在地下的列祖列宗们不得安生啊!”
望着老人的眼睛,净是无奈悲怆。我低着头,不只如何应言。半晌,他的身体竟逐渐变得透明,沉默的我顿时慌乱了起来,赶忙尝试去触碰老人却怎么也抓不住,我流着泪哭喊着:“您……您怎么!”
老人却无比沉静地说:“孩子,这个世界已经没人记得我,该走了啊!唉……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老家伙和我一样被忘得一干二净,还是舍不得……”
话音刚落,老人就从石凳上消失,夕阳染红了天。
我趴在石桌上泣不成声,好似把自己困在了牢笼里,迷失了方向。
风已经停了,抬头竟看到夕晖映在槐树上,殷红的老花开在稚嫩的花苞旁,分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