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声把自己一整个浸在浴桶之中,发丝如同水藻般在水中散漫铺开,随着她的呼吸漾起一层一层微弱的水波。
她蜷起双腿,双手抱膝,只在水面上露出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氤氲的热气。
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
乱糟糟的……
孟颖、方觉夏、巳眠君……一个个画面如同被风吹乱的纸片,在她脑海里翻飞。
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她想到的是周慎。
男人背着光,拉着她站在窄窄的巷子里。
眼睛里翻滚着让柳月声心悸的情绪。
他那个时候……是生气了吧。
柳月声垂眸,她从水中抬起右手,雪白的腕间隐隐有红痕未散。
相处这些天,周慎从未对她说过重话,行动接触也完全是个合格的兄长对待自家小妹。
似乎当时的举动,可以为他定性为愤怒。
但柳月声总觉得,那时周慎的眼神……似乎是另一种意味。
她几乎不能把这个词和周慎联系在一起。
可她真真切切看到了。
藏在消融一切情绪的深潭中的,是名为“恐惧”的鬼怪。
柳月声手掌在水中摊开,又紧握。
重复数次。
流水像是那个人的情绪一样,没有形状,又如此轻柔地在她指间流动。
忽的,她猛地站起来。
水哗啦啦从她身上剥落,发丝像是最契合的战甲贴在她的身上。
烛光把少女柔软如春山的曲线投在屏风上,变成令人心荡神驰的幻影。
但她眼神清明如镜。
—
火光跳动在周慎漆黑的眼睛里,一窜一窜的火舌舔舐过周围的柴火,扩张自己的声势。
逐渐滚烫的空气灼在他的皮肤上,一层层抚过这张二十岁的皮囊。
他把手里的柴往灶里一添,拍拍手站起身,看向门口靠着的人影:“什么事?”
客栈的老板娘婉君正双手抱臂,半依靠着门扉,挑眉笑了笑:“平郎和我说,无常剑大人在厨房下厨,我还当他哄我呢。”
周慎面不改色走过她面前,“那你现在看见了。”
他伸手揭开锅盖,里面的水已经开始沸腾,一瞬间扑腾上来的热气扫过他长长的睫毛,又很快在微凉的空气里消失。
水温差不多了,他往里面下面条。
婉君笑眯眯地看着他行动,嘴上却调侃:“大人若想吃什么、要什么,吩咐我们这些下属去做就行,何至于自己亲自辛劳呢?”
周慎只静静看着锅里翻滚的线条,语气淡淡的:”我无意差使你们,一切不过是为了符合身份而已。同样,你若是觉得我此举不妥,大可以通过你们的手段汇报给‘鬼首’。”
婉君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她尴尬地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大人……您这话说的……”
周慎伸筷子搅动锅里的面条:“太久没有人启用这里,让你们以为自己是普通人了,是吗?江陵十七。”
婉君脸色顿时变了,她匆匆迈步进屋,噗通一声在周慎身侧跪下:“大人,是属下僭越,属下并无意干预您的行动。”
青鸟居其实是无影楼在苏越府的一处暗桩。
因为地处偏僻,城中也有更机要的地方用于无影楼中人落脚接头,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重要事情落到他们头上。
她和平郎……不,她和江陵十九作为无影楼的杀手,就这么日复一日扮演着普通店家和老板娘。
渐渐的,她也沉迷在了这种普通人的生活里。
但她不能忘记,自己并非婉君,她的名字……早在进入无影楼的时候,就已经失去。
而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也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客人,而是无影楼七鬼之一的无常剑。
婉君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她不知道周慎会如何惩处。
片刻后,男人的声音平静响起:“劳烦把这碗面送去给她,不必说是我做的。”
送给谁?当然不用细说。
婉君连忙起身端过装着面碗的木盘。
周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近些日子,苏越府可能会来些不常见的人。多留心些。”
婉君低声应下。
两人走出厨房,刚进大堂,就看见粉裙少女一手用帕子挽着半干的头发,走下楼梯。
婉君一僵,但很快露出一个笑:“柳姑娘,真巧,我正要给你送上去,你倒下来了!”
柳月声疑惑:“什么呀?”说着好奇地从楼梯就探身来看。
“我给你煮了碗面,吃了热乎乎的,正好驱驱寒气,你瞧是在这儿用,还是回房间?”
“哇!”柳月声三步并两步蹦下来,“谢谢婉君姐姐,我就在这儿吃吧。”
她自然也看见了婉君后面的周慎:“阿慎哥哥也吃么?”
周慎摇了摇头,给她拉开一张椅子:“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