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门楣上挂着“杏林堂”牌匾的医馆,安静地坐落在扬州城内的东南面。其坐北朝南,北面有高耸的望楼,东面则是宽大的通济门。
医馆内,男人默默地看着女孩将红枣一颗颗的从米粥下面舀上来。
待到她舀到第五颗的时候,他才试探着开口轻唤:“……柠儿。”
姜柠动作一滞,随即心虚地抬眼,看到了爹那张阴黯而疲惫的面容,心想着爹莫不是要说她作践食物了?
“怎么了,阿爹?”她小心翼翼地问。
“用完早膳后,我去把招幌取了吧。”
稍怔后,她反应过来,爹是说那块挂在堂前,写有“可资香茶,分文不取”的招幌。
小时候她问过那块招幌的事,爹说,祖父告诉他,家里是从高祖父起才开始坐堂行医的,更之前都是走方郎中,是专给底层百姓看病的。
若是逢着丰年,百姓小康,那便有得钱挣;但若是逢着灾年,百姓贫苦,自然就会出现有人付不起诊费、药费的情况。对此,天祖父他们会根据费用的多少,象征性地收取或多或少的散茶、茶饼来兑账。
扬州种茶的私户不少,不缺茶货,所以茶价便宜,官府又允许茶商们和百姓私自交易,因此扬州无论贫富者,大都有在家中囤茶的习惯。
荒年茶价极贱,本身又不能填饱肚子,没人稀罕,能做医药费兑账,病患自然是欢喜的。之后,这些被收取来的茶就会被煮成茶汤,装在泥壶里,随着天祖父他们的走动,逐渐被布施给忙生的人,如田间劳作的乡民,渡口运货的杂役等等。
一代传一代,这收茶、施茶便成了姜家郎中的规矩,流传至今。
“唔。”
姜柠心里清楚,爹是忌惮城中渐多的流民。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应下。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爹又张口问道:
“今日逢十,还打算去走方吗?”
她是独生女,爹说,娘因生她时出了大红,稀里糊涂地走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有续弦,医术自然便传给她了。而从高祖父起,家中选定接班的孩子,成年后每月逢十,都要拿上铜制的虎衔,出堂自行走方一天,去接治小病,既是积攒些经验,也是与人混脸熟。
“嗯,这个月最后一次,我想把这个月走完,就当是出去散散心了。”
她很清楚,爹不想她再去,可又觉得突然停了走方未免太过草率,万一有哪个熟人,或者朋友等着她呢?去跟人家说一声,总是合乎礼节些。
“嗯……顺便也给人家知会一声。阿爹放心,我不会去搭理那些流民的,下午我就回来。”
果不其然,爹刚皱起的眉头又舒展了些。
“……好吧。那你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莫要叫爹担心。”
用过早膳后,雨已经停了,但扑面而来的风却还是有些寒意。不过姜柠并不在意,清点好药箱,她刚准备出门,忽然被爹叫住。
“倒春寒厉害,你也算是半个郎中了,怎么还马马虎虎地不注意身体?”
“唔,谢谢阿爹。”
穿好阿爹递来的比甲,与他道别后,姜柠提起药箱,像只雀儿似的出了医馆。
……
东出通济门,是一条环着城郭,不足百尺宽的长街,再向东,是一座石桥和一条运河。街和桥都是随了城门名,叫通济街、通济门桥,但运河的名字比较多,不过人们常叫的只有盐河、里河,以及邗沟。
姜柠问过爹,这么多叫法,到底哪个叫法是对的?爹说都对,只是一般人都是叫邗沟或者里河,盐河是盐商们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