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饭桌上有一大钵钵早上爷和大哥没吃完的粥和一大碗下粥的炒盐菜,身材丰满的高悦娇本来想将就一下中午就吃这些粥盐菜,但听到东觉屋里屁股挨了她一巴掌还在哭喊的高悦妍的叫声后,她还是走进了堂屋后面的厨房。半小时后,高悦娇从厨房端出了两碗菜:一碗放了很多新鲜辣椒的炒茄子,一碗放了几颗干辣椒的炒空心菜。她看见起了床的高悦妍在堂屋发呆,她招呼高悦妍先去厨房洗漱,洗漱完后再回堂屋吃午饭。屁股上重重挨了高悦娇一巴掌的高悦妍没有吭声,跑去厨房洗漱去了。
看着自己八岁的妹妹往厨房跑的小身板,高悦娇很后悔刚才下手那么重:妹妹是个苦命的孩子,可以说比自己苦得多,母亲四年前生病死了,那时自己和哥哥高跃进都已经十八九岁,而妹妹才四岁,母亲埋土坟后,妹妹哭了好几天,第一天白天在坟前扒坟土撕心裂肺,晚上被拖回家后不肯睡觉嚎啕大哭,第二天天亮后,饭不吃一口,又跑到坟前跪趴地上伤心哭喊,晚上被背回家后又哭哭啼啼一整夜,第三天早上,已经两天一滴水一粒米未进的妹妹在床上爬不起来了,只能听到她闭着眼睛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一家人全吓坏了,在大伯的主张下,才用筷子使劲撬开她紧闭的嘴牙,向喉咙里先灌入浓稠的米汤,在她睁开眼睛后再喂稀米粥,这样才把她救活过来,没想到缓过神来的她虽然没力气去坟前哭了,却又躺在床上抽泣了好几天...
“姐,爷和大哥呢?”高悦妍从厨房里洗漱完后来到了堂屋。
“他们应该干农活去了,我们先吃吧。”高悦娇的思绪被她妹妹拉了回来。
“什么应该不应该...你为什么不和爷他们一起去干农活,就躺在床上睡懒觉,还打我。”八岁的高悦妍小大人似的说道。
“我...我昨天下午拔秧田杂草,天太热了,有些中暑。”高悦娇这次对她妹妹的话没生气了,她找借口说道。
“你中什么暑,你就装吧,我...我看悦然姐姐昨天都不一定是真中暑了”高悦妍抢白道。
“大热天的,你去田里晒晒试试...吃你的饭,新炒的两个菜都堵不住你的嘴。”高悦娇边说边伸手去戳高悦妍的额头。
“我才不下田晒太阳呢,我也不喜欢吃你炒的菜,肉都没有。”高悦妍边说边扒开了她姐姐伸向她额头的手。
“那你不晒太阳干农活,怎么能吃到肉菜?”高悦娇努力控制自己不生气。
“等...等我长大了,嫁...嫁一个当大官的,就可以不干农活还天天吃肉菜了。”高悦妍脆生生地回答道。
“谁...谁教你这样说的?”高悦娇板着脸问道,她实际上已经猜到了是谁。
“爷跟我说的,他说...”
“那你总要长大了才嫁人呀,所以说你今天中午还是要认真吃饭,好快快长大。”高悦娇打断了高悦妍。
跟八岁的妹妹这一通话说下来,二十二岁的高悦娇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她就着自己炒的茄子空心菜胡乱地吞下三碗凉粥后,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她忽然觉得自己连这两个自己做的菜是否咸淡都没有吃出来,她向高悦妍看去,却看见高悦然像一头饿了几天的小猪,嘴巴像猪拱嘴一样顶着饭碗,不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午饭后,高悦娇告诉她妹妹她要去四挑小田拔稻田里的野草,并嘱咐她妹妹一个人在家里好好玩,没事躺床上睡觉也可以。
高悦娇家到四挑小田最近最好走的路是要经过高悦然家的院坝的,但高悦娇不想经过高悦然家,她选择了一条路过高悦然家房子后面的小路。
今天的天气跟昨天一样热,戴着一顶自己父亲和大哥不知戴过几年戴过多少次的破旧草帽的高悦娇听着小路两旁苦楝子树上鸣蝉那喊天喊地一样的鸣叫声,心里烦躁极了,她捡起小路旁的一个小土疙瘩,向贴伏在苦楝子树树梢的一只鸣蝉狠狠砸去,当土疙瘩还没飞到苦楝子树树梢的时候,那只鸣蝉就“吱”的一下停止了鸣叫,然后振翅飞走了,最意外的事是土疙瘩并没有砸在苦楝子树的树梢上,而是和树梢插梢而过,最后“啪”的一声砸落在高悦然家新盖两年的小青瓦上。差点惊出声来的高悦娇前后左右扭头看了一下没人,胡乱地抓下头上的草帽,撒起丫子,像偷吃了很多青草,但又怕被主人发现惩罚的兔子一样赶紧跑离了现场。
高悦娇跑到昨天下午她和亲哥高跃进,堂妹高悦然,李家安波安涛两兄弟一起拔草施穗肥的十担大田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她叉着腰,向在十担大田下水的四挑小田看去,她看到四挑小田里有一个人——正在躬身低头拔杂草的李安波。高悦娇脸颊一阵发烫,心跳也“砰,砰砰,砰砰砰!”地加速跳了起来。
“悦娇,你来了。”在稻田里躬身低头拔杂草的李安波抬头望了一眼站在田坎上,脸色绯红的高悦娇。
“你...你在我家水田里干嘛?”高悦娇明知故问道。
“...没干嘛,我在摸鱼...,在你家水田里摸摸鱼不行么”李安波头也不抬,先是有些吞吞吐吐,后又波澜不惊地说问道。
“扑哧!”自捂自嘴的高悦娇花枝乱颤地笑出声来。她接着有些酥软地说道:“那好,你帮我把田里的鱼都摸完吧,摸完了都归你。”
“好勒,客官,你就在田坎上看着,看我今天能摸到多少鱼”李安波像酒饭店里机灵的店小二一样叫道。他接着头也不抬地说道:“别急,你到那边田角去等我,看我今天能摸到多大的鱼。”
高悦娇有些恋恋不舍地沿着田坎向田角走去,她边走边无数次地扭头看向田里拔草的李安波,但是让她失望的是李安波今天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除了第一次回她话抬起了一次头以外,其他几次回话都是头都没有动一下的,而以前和自己说话或是不说话都是盯着自己的全身上下看的。难道今天自己变丑了,难道...。高悦娇突然如梦方醒似的死死地捏了几下自己手上拿着的破旧草帽,她现在很后悔刚才出门的时候戴着它,她又想到要是刚才在向高悦然家屋顶小青瓦砸了土疙瘩后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它甚至是主动扔了它该多好,要是...
高悦娇边走边胡思乱想着,她很懊恼,她恨不得把手上的破旧草帽狠狠地砸在田坎上,再重重地踏上几脚,把它踩踏进田坎的烂草泥里,所有人,甚至飞过的昆虫,再甚至草泥里的蚯蚓都看不到它,它就像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更别说被自己如春葱一样的手拿过,像满月一样饱满丰腴的头脸戴过。
埋着头,自怨自艾的高悦娇终于走到了田角。突然,她发出“啊...”的一声,同时双脚跳了起来,她把手上的草帽像扔垃圾一样抛飞进田里,忽地蹲下身体,从田角捡起一个通体光鲜绿色,靠近帽顶的帽边上绣有大红富贵牡丹花的草帽。
高悦娇惊喜感动极了,她知道这顶绿体牡丹花草帽是李安波精心巧妙地送给她的礼物。她移转了一下身体,完全背对着李安波,闭上眼睛正了正神,女性天生的矜持让她决定自己不能在李安波面前表现得过于激动。高悦娇向稻田里刚才被自己抛飞的草帽看去,她想下田再把它捡起来,但又觉得这样更不好看。
“李安波,待会到这里的时候帮我把草帽捡起来。”高悦娇转身对在稻田躬身低头的李安波平静地叫道。
“好,等会我拔草拔到那里的时候顺便帮你捡。”李安波抬头起身看了一眼拿着新草帽的高悦娇,复又低头躬身拔起杂草来。
“他怎么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他送给我的草帽?”高悦娇心里很是期望,也有些失落。
“难道这顶草帽不是他送给我的...难道是...难道是李安涛送给高悦然而让他先交给我再让我转交给高悦然的。”高悦娇有些失落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不是这样的,也不会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是有点呆鸡的李安涛送给高悦然的礼物呢,一定是十分机灵的,会来事的安波送给我的礼物。”“那他那伶俐的嘴巴为什么不问我喜不喜欢?”“那他为什么不抬头用他那闪着光芒的眼睛多看我几眼?”高悦娇糟糕的心情变得烦躁起来。
“啊,难道这顶草帽根本不是他买的,更不是他精心巧妙地放在这里的,他更更没有让我浪慢发现草帽的想法,——因为这大红富贵牡丹花草帽根本就不是他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高悦娇烦躁的心情变得十分沮丧起来。
“啊,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是该若无其事地把这大红富贵牡丹花草帽放回原处,还是继续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上好一些,再是像抛飞旧草帽一样弃扔在田里最好?”高悦娇十分沮丧的心情变得十二分六神无主起来。
“悦娇,你手上那顶草帽好看么?”高悦娇的魂魄被李安波一句问话拉了回来。
“好...好看”高悦娇吞吐地回答道。
“那你喜欢么?”高悦娇看见李安波平静地问道。
“喜...喜欢,我...我好喜欢。”高悦娇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啊,你喜欢就好,不喜欢就还给我,我好拿回家以后送给喜欢它的人”高悦娇看见李安波波澜不惊地说道。
“李安波,你他妈的 X X,你脑壳是不是进水了?你害得我...”高悦娇边怒骂边选捡起田角的一个土疙瘩向李安波砸去。
“哈,哈哈,哈哈哈”李安波再也绷不住了。在脸上要被小土疙瘩砸中的那一刹那,李安波把左手掌握着的白长鲫鱼,右手指夹住的黑肥泥鳅一前一后向在田坎上颤跳的高悦娇的胸前扔去。
。。。。。
高悦娇是傍晚七点过回到家的,她还没有走上院坝的时候就看到堂屋没亮灯,她猜测她爷和大哥还没有回家,小妹高悦妍还在东觉屋躺睡。高悦娇加快脚步,穿过院坝,迈进堂屋,右转进东觉屋,在灰暗中小心翼翼地把右手拿着的一顶红富贵牡丹花草帽塞进了自己晚上睡的那一头的床下。见妹妹在傍晚灰暗的床上平躺着没动,高悦娇放心地把有些麻木的左手上的一马尾巴草串泥鳅黄鳝交到了右手,左右脚尽量走直线,左撑右扭着肥屁股,左手一草串鲫鱼,右手一草串鳅鳝,大摇大摆又悄无声息地向厨房走去。
当高悦娇刚把一碗带汤油煎锅巴鲫鱼和一盘干辣椒干煸盘龙鳝缩弓泥鳅端上饭桌的时候,她的爷高仁怀和大哥高跃进闪进了家门。
“娇娇,去把这个狗头打整了,我和你哥今晚好下酒吃。”张着大嘴的高仁怀边形满得意地叫道,边用右手把一只血淋淋的黑狗头往堂屋地面扔砸,用左手把两瓶散装白酒往饭桌上敦。
“啊...爷,要不明天再打整狗头吧”高悦娇跳开了几步,但黑狗血还是溅了几滴在她身上。她接着说道“爷,你和大哥吃煎鲫鱼和油炸泥鳅黄鳝也可以下酒嘛。”
“啊...鲫鱼泥鳅...黄鳝,可以可以”高仁怀深凹的眼睛像鹰一样扫了饭桌一眼。他接着又用鹰嘴钩一样的鼻子对着高悦然疑惑地问道:“这些从哪里来的,你今天没有去火炉集赶场呀。”
“爸,我猜是大妹用撮箕在四挑小田撮到的,那块田每年鲫鱼泥鳅黄鳝多得撞脚。”在一旁用手擦拭脸上血迹的高跃进急急地插嘴道。
“哦,你今天去四挑小田拔杂草去了是吧,那...把那块田杂草扯完了么?”高仁怀边说边拿起饭桌上的一瓶散装白酒瓶,准备拧开盖子先来几口。
“早扯完了。”高悦娇应声道。她接着边转身去厨房边说道“爸,你别急,我去给你和大哥拿酒杯,你们坐下慢慢...”
“乖囡囡,你只拿碗筷就好了,今天有两瓶酒,我和你大哥一人一瓶,我们就着瓶子喝就好了。”高仁怀打断了高月娇。
当高悦娇拿着碗筷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她爸高仁怀在饭桌的北席,他大哥在西位,一人抓住一瓶酒早就开喝起来。
“悦妍,出来吃晚饭了”高悦娇边给她爷和大哥递碗筷边扭头叫道。
东觉屋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悦妍,快出来,今天有你最喜欢吃的油炸泥鳅黄鳝”高悦娇给自己拿了一副碗筷。
东觉屋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悦妍,你不吃油炸泥鳅黄鳝就算了,我们把它全吃掉了”高悦娇夹起一盘圈黄鳝咬得嘎嘣响。
“哇,哇哇。”高悦妍从东觉屋里大哭着冲了出来,挥着拳头对着高悦娇后背一阵暴捶。
“悦妍,你姐刚开始就叫了你出来吃的,你自己不出来,怎么现在还打人。”高跃进板着脸对他三妹吼叫道。
“我就打,我就打,谁叫她不多叫我几次,自己就吃起来了呢。”高悦妍一听到她大哥吼叫她,这下人也不打了,顺势躺在地上捶拳踢腿撒起泼来。
“乖囡囡宝贝蛋,是你姐姐不对,我打她”坐在饭桌北席的高仁怀站起来作势在高悦娇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然后把在地上撒泼翻滚的高悦妍拉了起来,然后把筷子夹着的一圈盘龙鳝往高悦妍因为哭叫而大张着的嘴里送。
“扑哧”刚才还哭叫打滚的高悦妍咬着盘龙鳝后破涕为笑,扑在她爷胸前撒起娇来。
高悦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听见坐在对面大口喝酒的高跃进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高仁怀把他小女儿哄得不哭后,一把把她抱上了饭桌北席的长凳,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吃饭。
高人怀看了看自己面前只剩下半瓶酒的酒瓶,拿起来向坐在饭桌西位的高跃进伸去并说道:“来,我们继续喝。”
高跃进拿起酒瓶跟他父亲的酒瓶碰了碰,把酒瓶口送进嘴里,仰起头大干了一口。
“跃进,我今天一大早第一次带你去收狗卖狗感觉怎么样。”高仁怀和他儿子碰瓶后,没有像他儿子一样把酒瓶口往嘴里送,而是拿着酒瓶又轻又脆耳敦在饭桌上。
“很好呀,挺顺利的,收了五条都卖完了。”高跃进抬头向他父亲看去,眼睛满含崇敬之情。
“你现在知道了吧,前几年叫你去你还不去,说什么收狗卖狗不是好活”高仁怀眨巴着深凹的鹰眼,忽地站了起来,接着从库兜掏出一叠钱,“啪”的一声拍在饭桌上,转头对着坐在他旁边的小女儿和坐在饭桌东位的高悦娇兴奋地大声问道:“你们两个知道我和跃进今天赚了多少钱么?”他接着嚷叫道:“我们两个一天就赚了三十二块五毛八的钱。”
“爷,这么多钱能买多少好吃的呀?”高悦妍一把抓起饭桌上的那叠钱,用小手上一张下一张地翻看着。
“能买多少好吃的?”高仁怀看着他小女儿得意地叫问道,他接着转着小眼睛自己回答道:“买白酒要买六十斤,我和跃进一天一人吃一斤要吃一个月,买...买猪肉要买四十几斤,我们一家人一天吃一斤要吃一个半月,买...”
“爷,你坐下慢慢说,不要急。”高悦娇打断了高仁达的话。她看到坐在爷身边的高悦妍向她恨了一眼。
“爷,来,我们接着喝。”高跃进向他爷举起了酒瓶子。
晚饭大概是九点左右结束的,高跃进和他的父亲高仁达都把各自手上的那瓶净酒重约一斤酒的干了个底朝天。很有些醉意的高仁达澡不洗脚不泡就跑到西觉屋睡了起来。有一点醉意的高跃进舀了几瓢高悦然烧的热水来洗澡洗脚。大约十点左右,等高悦娇高悦妍都洗漱完毕上床睡觉后,高跃进把堂屋的双扇大门掩关上,闩上门闩,蜇进了东觉屋。
高跃进轻手轻脚地摸上了床,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吵醒睡在对面的他的爷。
“跃进啊,你是不是以为我睡着了,害怕吵醒我”躺睡在床上的高仁怀小声地说道。他接着说道:“你这个善良心思对家人还可以,但对其他人就不好用了。”“你看我们今天收狗卖狗,赚的都是差价,在卖狗的价钱不变的情况下,收狗的价钱越低,我们赚的差价就越大,收狗嘛最好是不...”“我知道”高跃进打断了他父亲的说话。“再说追女人嘛,更不能心慈手软,就像我以前跟你讲过的我追你妈一样,该用强的时候用强,该用...”“爷,你别说了,我困了,我要睡觉了”高跃进又打断了他父亲的说话,本来平躺着的身体向侧面翻了个身。“已经教了你怎么收狗了,以后就你一个人自己收自己卖,我还要干其他事”高仁怀向高跃进的屁股踢了一脚。
窗外不远的圆锥尖坡坡脚的水田里传来青蛙癞蛤蟆的聒噪声,高跃进想扯起毯子把自己的头脸都盖住。但他又不敢动,他害怕他父亲知道他还没睡着后,又开始新一轮的人生说教。
两个月前在圆锥尖坡玉米地厚着脸皮帮张万英锄草,但先被她无情拒绝,后她又决绝离开的一幕幕又如放电影一样在眼前一帧一帧滑过,在黑暗中的高跃进先是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后又捏紧了双拳,再有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