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定洲是体会不到定洲为守护人族千百年基业而奋斗的决心,更体会不到定洲人为何只认司马不认君王,甚至定洲人根本就不关心天下姓什么,因为他们比天底下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妖魔要是卷土重来,那么云荒便再无宁日,再无乐土。
“最近江湖武夫来了不少,光宗师级别的人物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江湖门派更是前赴后续的南下,虽然改变不了战局,但是积水成潭的道理老夫还是懂的。”
“记得十多年前这里还有很多驿卒,为何如今只有前辈一个人了?”谢千止明知故问,不过老人并没有挑理。
“都去前线了,就剩我这个行动不便的老家伙,那些小伙子走了一茬又一茬,没见有人回来过,之前还有伤兵被送过来,最近这半年一个回来的都没有喽。”语气中满是心酸与无奈。
“没成想中洲也打的不可开交,看来大家还是喜欢皇帝的宝座,或许这也是没有人喜欢司马的原因。”老人话语中除了无奈与心酸,更多的是对人心贪婪以及向往权力的鄙视。
背剑少年头一次解下佩剑,有模有样的比划着,谢千止没有接着老人的话往下说,因为中洲人永远也理解不了定洲人的坚持,反过来定洲人也理解不了中洲人的尔虞我诈。
“这里恐怕会让你失望了,大梦王朝亡了也就亡了,定洲人不会在乎,如果妖魔不来,大梦王朝或许还有希望,如今妖魔只要跃过防线,后果是什么你比老夫清楚,老夫已是将死之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不求别的,只求咱们王爷能打赢这场关乎人族存亡的仗,仅此而已。”老人望向小姑娘神情恍惚,又看了看背剑少年的耍剑动作没来由的笑了笑。
谢千止平淡的解释道:“总得走一趟,受人之托,不得不履行承诺。”
老人解下酒葫芦有滋有味的喝了一口,说道:“我知道你的性子,虽然结果不重要,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司马败了会如何?大梦王朝不在了,那大顺朝就能在吗?”
“我知道!”谢千止还想说点什么,可转念一想不过是一个道理,天下无非还是那个天下,朝代如何更迭结果也都是一样,可黑甲军如果败了,那妖魔必将重新统治云荒。
“黑暗将至啊!”老人说完靠着椅背眯起眼睛,提高声音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背剑少年说道:“手臂抬高,握紧手中剑,剑花抖那么大你能刺中谁?”语气严厉却满是关怀。
原来老人早已经看出背剑少年是破晓一剑的后人,谢千止是习枪的,哪里懂如何练剑,背剑少年看了看手中剑满脸的疑惑,本以为自己抖出了最惊艳的剑花,却没想到被老人批了个体无完肤,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好拿出标准的憨笑化解尴尬。
“笑什么笑?你老子的破晓一剑天下无人能敌,靠的是步法与速度,剑招没必要追求华丽,一击毙命的杀招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皆是天下第一人,如果不是一条腿废了,离万江手底下那几个虾兵蟹将谁是敌手,到了你手里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剑花抖那么大,花里胡哨的!石平平的铁剑可没有这么好的韧性!”
背剑少年这才意识到,原本可以化解一切尴尬的憨笑在老人这里并不起任何作用。
谢千止眉头紧皱,尴尬的说了一句,“不瞒前辈,我是习……”那个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老人打断了,“你不用跟我解释,枪也好,剑也罢,都是一个道理,不过是你认识道理太死板罢了。”
原本坐在门口双手托着下巴发呆的小姑娘,听到谢叔叔与背剑少年被呵斥立刻喜笑颜开,这一路上似乎只有与背剑少年斗嘴才能让她打从心底的笑。
“话说回来,你自己是不是都没想到竟然能平平安安走到这里。”老人抬了抬眉梢,用一只眼睛瞄了一眼谢千止,只听谢千止回答道:“是啊!能从梦回城出来我都觉得奇怪,或许是离万江有意放我们离开吧。”
“屁话!你能带着小妮子顺利离开,只能说离万江比谁都了解司马,毕竟这老小子在定洲生活那么多年,如今咱们王爷自身难保,哪有时间掺和那些事。”开国帝王,拥有云荒人数最多的军阀,到了老人嘴里竟变成了老小子,谁听了敢信?
是啊!对于司马而言亡国并不是终点,人族灭亡才是,就算自己带着小姑娘见到晋王又能如何?晋王肯定不会放任妖魔不管不顾转而带兵北上复国。
“道理你比我懂,离万江了解定洲,而北辰君王了解晋王啊!”老人的话只说到这里,谢千止又何尝不明白,北辰君王哪里有复国的念想,不过是给自己最喜欢的小女儿找一条活路罢了。
“世人啊!都他娘的忘记了那些大雨滂沱没有伞的日子啊!”老人的这句话不知是感叹世人的愚昧,还是梦话,因为此时他已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翌日清晨,谢千止带着两个孩子继续南下,小姑娘刚跃上马背就问了一句,“那老头是谁?”背剑少年一听眉头紧锁,老人虽然不讨喜,还严厉了些,却是唯一一个全心全意指点他剑招剑式的人,虽然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却让他摸到了破晓一剑的门道,因此十分反感小姑娘对老人的称呼,反问了一句,“你父母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吗?”
小姑娘一听急了,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强词夺理,只是泪水无声的流过脸颊,满脸的悲伤与无助,背剑少年怎么都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让小姑娘破了防,谢千止没有说话,人生中有太多事需要自己一个人去抗,有太多黑暗的路需要自己去走,亦有太多的绝望与无助需要自己提起勇气去面对,他应如此,小姑娘更是如此。
他们两个虽然还是少年,该是纵马驰骋,欢声笑语的年纪,可惜如今的世道又怎么可能实现,人生最大的悲哀无非就是走向现实面对现实而已。
脚下路无非越走越泥泞,越走越难行罢了,没有人会一帆风顺,就像没有人能逃脱命运的掌控一样。
天底下命运的桎梏才最为致命,而生来就要承受的命运不仅会出现在普通人家,更会出现在帝王家。
“你……你别哭啊!是我说错了话,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背剑少年支支吾吾,憨傻的表情让小姑娘破涕为笑,谢千止摇头苦笑心中感叹这个年纪真好,一切都来得及,一切又都可以被释怀,回忆或许如同一把刻刀在心里刻下了深深地痕迹,可最终都会被时间冲淡吧。
小姑娘笑骂道:“看你那穷酸样子……”话还没说完就又沉默了,现在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背剑少年穷酸呢?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背剑少年挠了挠头依旧憨笑,他不明白小姑娘为何哭了又笑,更不明白小姑娘为何又沉默,就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会挠头傻笑一样。
“喂!石义逍!记住了,我的名字叫辰梦,时辰的辰,白日做梦的梦,我只说一遍,你可不许忘了。”小姑娘不在看向背剑少年,而是下意识的回过头望向北方。
背剑少年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支起满口大白牙傻笑道:“我记住了,你放心就算我忘了我的名字,也不会忘记你的。”
谢千止在心中感叹着,这个名字她到底想了多久?那两个字应该不是时辰的辰,白日做梦的梦,应该是北辰的辰,大梦王朝的梦啊!也许她是想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大梦王朝的小公主北辰林夕,只是一个名字叫辰梦的普通小姑娘而已。
这个江湖想要忘记仇恨谈何容易,就像记住仇恨一样,不仅仅需要勇气;谢千止看着小姑娘有些孤单而又单薄的身影陷入沉思,试问天底下又有几人能真正拿得起放得下?他真希望小姑娘能将它放下啊!
战马呼啸而过,踩着泥泞,泥土飞溅,背剑少年石义逍跃下马背,牵马而行,前往最前沿的士卒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停下的意思,不过是越来越年轻的队伍,越来越稚嫩的脸庞罢了。
辰梦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我说,道路如此难行,你为何下了马?”
背剑少年在组织语言方面还是慢了些,支支吾吾好一会才回答道:“坐不住了!”
小姑娘辰梦一扭头很不耐烦的嘟囔一句,“跟你说话可真费劲。”能不费劲?石义逍说一句的时间,辰梦都能讲十句了,谢千止听罢也只能摇头表示没有办法,这个背剑少年实在一点也不像那个坦荡而又无所畏惧的石平平啊!
“谢叔叔,我们还有多久能到?”这一次小姑娘的话音刚落,石义逍便接过话茬问了一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小姑娘一拍脑门表示很无奈,实在不想跟这个傻头傻脑的傻小子多说一句话,便如同自言自语般的说道:“都不知道要去哪就跟着来,这可不是假傻,是真傻!没错,一定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听了这话谢千止沉默了,好一会谢千止才回答道:“大概一天的路程。”说完看了一眼期待答案的石义逍,谢千止接着说道:“是千里坚城距离妖魔最近的饮马城,听说晋王司马铁城一直在那里,赫赫有名的江湖宗师大部分也都在。”
听了这话小姑娘急忙问道:“那从头顶飞过的神仙一样的人物也在?吕金甲在吗?于十七在吗?”谢千止摇了摇头说道:“不一定在,因为那些世外高人来去无影,高手风范实足,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要去哪里?”
“我觉得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石义逍冷静的说道,一只手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一样,另一只手牵着他的那匹大肥马,石义逍没有看小姑娘而是低声嘟囔一句,“原来她喜欢吕金甲与于十七那样的江湖人物啊。”声音细不可闻,语气却尽是悲凉与失望。
“你可别逗我乐了,你要是知道,那天底下就没有人不知道了,谢叔叔都说没有人知道了,我还真不信你知道。”小姑娘撇了撇嘴很是不屑,更是不信。
只听石义逍说道:“很明显他们是去饮马城的,南下除了千里坚城最前沿的饮马城就没有其他城池了,就算他们修为通天那也一定要吃饭休息的吧,如果不是去饮马城,那就只能是赴死了。”
小姑娘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很有道理,可是嘴上却不想承认,这样一个看起来傻傻的家伙,谁能想到竟然分析出了如此复杂的问题,虽然知道石义逍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却让她不肯认输。
“就你知道的多,不说话没有人能把你当哑巴。哼!”小姑娘灵动的表情与姿态,石义逍一时间竟看的出了神,一不小心踩在了水坑中,若不是拉住了马缰绳,差一点就摔了个狗吃屎。
起初小姑娘捂着嘴巴没有笑出声,可当她看到背剑少年的窘态之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竟是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就连一直牵马走在最前面的谢千止也没忍住笑意,笑着说道:“也有可能是去妖城,在或者是去更南边的十万大山水泽。”,一行三人皆是笑脸灿烂。
就在这时劲风突起,黑色云彩打南边扑来,风中夹杂着雨水的透彻,看样子雨在南边已经下起来了,背剑少年眉头紧皱,看着南边滚滚而来的黑云憨憨的说道:“下雨了吗?看样子还不小呢。”
谢千止低声自言自语道:“不太对劲啊!这雨有蹊跷。”
黑云滚滚而来,夹着劲风骤雨,突然雷鸣。谢千止脱口道:“不对!怎么可能没有闪电只有雷鸣?”
就在这时一行三人终于看清楚南方天与地相接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一只巨大的鸟振翅而起,出现在天与地相接的地方,巨大翅膀延绵千百丈,振翅一下天昏地暗,振翅两下疾风而起,振翅三下雷响雨来!
小姑娘看的瞠目结舌,搓了搓眼睛不敢相信的说了一句,好像在问自己,更像在质疑这个世界的真假一样,“那东西是真正存在的吗?”
没有人回答,有的只是仰望天空的沉默以及对这个世界真实性的质疑,疾风骤雨洋洋洒洒,泥泞的地面霎时间积水成河更加泥泞,谢千止低声说道:“大雨将至!”话音未落,雨水倾泻更是密集?
石义逍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的说了一句,“人真的能战胜那东西吗?”
三个人呆立雨中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