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王朝七百九十七年,梦回城破,大军阀离万江浩浩荡荡入城,建立大顺王朝,梦回改名顺天,大梦王朝如同权贵们做的一场持续了八百年的梦,如今梦醒了,却是一场噩梦。
用吕势的话说便是:人力终有尽头,而天道不可抗衡,故,万事万物皆须顺天而为,不可逆天而行。
银枪后人没有看到大梦王朝最后的生死抵抗,也没看到伏尸百万的悲壮局面,也许这样对世人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无论输赢,无论皇帝到谁家,与普通人而言他们需要的不过是几亩地,不过是活下去的希望,不过是一个太平世道罢了,银枪后人牵着白马,白马上坐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身白衣落落大方,银枪后人提着银枪步子缓慢,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千百年来未曾有过变化的大城驻足停留,开口问小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小姑娘没有回头,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谢叔叔,回来能做什么呢?”
“无论走多远,无论我们要去做什么,终归还是要回家的。”银枪后人似乎有意等待着小姑娘的回答,良久小姑娘才极其不舍的看了一眼这座已经换了名字的城池,语气平淡听不出悲伤,更听不出愤恨,“家?不是已经没了嘛!”
是啊!家已经没了,回来又能做什么呢?一个十五六岁出头的小姑娘都能想清楚想明白的问题,又怎么会难倒一个成年人,无非是这里有着他太多太多的回忆,那个手握铁剑的瘸子也许到死也没想过大梦王朝会放弃抵抗吧?那些以身殉国的名臣将相又何尝不是难以接受这个结局,不过这些对于一个只身闯荡江湖的江湖武夫而言早已经无所谓了,谁坐在王座之上又有什么分别呢?江湖不还是那个江湖嘛。
倒不如做李北海与张朝阳夫妇那样的神仙眷侣,可惜的是他哪里还有那个机会,爱情这种奢侈品对于银枪后人而言转瞬即逝,曾几何时,那一身绿衣的美丽倩影也曾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啊。
天下还是那个天下,江湖依旧还是那个江湖,不过是少了那个瘸子,少了那把铁剑而已,少了许许多多的快意恩仇罢了;风沙抽打着白马肆意而为,银枪后人把瘸子的信留给了那个背剑少年,他知道瘸子想要表达什么,可是那句话哪怕到信的末尾依旧没有说出口。
也许遗憾就是这样,拥有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错过的皆是美好的,当背剑少年看完瘸子留给他的绝笔信时,表情依旧青涩,依旧平淡。
那封绝笔信是银枪后人代笔写的,也是由他交给背剑少年的,写信的时候他便问过瘸子,你不想多说几句吗?瘸子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扔下句:江湖儿女又何必在乎那么多的儿女情长、婆婆妈妈呢?未免太矫情了些。
是啊!江湖如此之大,名声响当当的江湖儿女更是数不胜数,真正能留名百年的又有几个?可是那个背剑少年是他唯一的儿子啊?也许瘸子只是觉得亏欠的太多,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职责,更没有做父亲的资格吧;对于瘸子而言,现在说抱歉是不是太矫情,是不是太迟了,又是不是没有脸面以一个父亲的口吻说教。
银枪后人牵马前行,小姑娘收回目光,只觉风沙太大迷了眼,二人一马一枪远离梦回,不对应该是远离顺天,人真的要顺天而为吗?银枪后人抬头望向天空,免不了惆怅起来,又看了看地面猛然想起瘸子就是倒在这里的。
确实死的悲壮了些,都说铁血乱国,可是在最后站在敌阵最前面的便是铁血,都说雷骑与百万边军是大梦王朝纵横云荒的底气,可是梦回城被围了三个月,哪里见到了雷骑与边军的影子,更别提南方司马的黑甲军了。
铁血早已经溃散,如同风中的沙实难聚拢,雷骑在新任主帅的掌控下选择在月城按兵不动,边军疲于应对北楚,至于黑甲军,他们之所以没有再一次出现,是因为他们正在对抗的是整个妖族,而整个云荒大泽的命运都在他们手中握着,如果失败,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银枪后人头也不回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喊声,“谢叔叔!”银枪后人猛然转头,只见背剑少年驱马追赶而来。
小姑娘搓了搓眼角不可思议的问了一句,“他怎么来了?”银枪后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背剑少年会跟来,微笑着回答道:“或许他是来送行的。”
等到背剑少年走近银枪后人才问道:“你怎么来了?”少年羞涩一笑,黝黑的脸旁多了几分坚毅,挠了挠头回答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昨天你说要去南方,我想人活一世总要有个目标,总要做些什么。”话还没说完便被小姑娘打断了,“喂!要饭的,你不知道南方也在打仗吗?”
背剑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银枪后人仔细打量背剑少年,或许一直如此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只问了一句,“考虑清楚了?”
背剑少年重重点头,少年虽然没比小姑娘大几岁,可心思却比小姑娘沉稳许多,银枪后人平淡的说道:“那就一起走吧!”
就这样三个人一路南行,直到一个月后才抵达南部定洲,起初烽烟并未出现,随着往南的深入,哀嚎遍野,生灵涂炭的场面便愈加严重,焦土、鲜血、腐臭……简直让人睁不开眼,一呼一吸皆是血腥与腐臭。
粮草与辎重队一队一队的南下,就连官道也不在平坦,如果不是兵卒支援、粮草与辎重的运载次数频繁,官道可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银枪后人已经猜到前线的战事一定更加惨烈,千百年来又有谁与妖魔有过全面战争?可是防线之后又为何变得如此狼藉?
虽然司马家早在八百年前就做好了准备,可是这一仗的困难与惨烈依旧令人难以想象,小姑娘抱怨着这一路的艰难,从小便娇生惯养的她又怎么能受得了如此的风餐露宿与颠沛流离。
背剑少年小声说道:“我叫石义逍,石头的石,义气的义,逍遥的逍,你呢?”介绍自己的时候略微有些羞涩,问小姑娘名字时声音便又小了几分,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跟姑娘家介绍自己有些难为情吧。
小姑娘坐在白马之上,趾高气昂的问了一句,“你声音太小,我没听清,你叫什么?”随后又小声的嘟囔一句,“什么破名字,难听死了。”
“石义逍!”背剑少年提高了声音回答着,可是小姑娘只是撇了撇嘴终究还是表达了自己的嫌弃,“谁给你起的名字?难听死了。”
背剑少年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唯唯诺诺的又问一遍,“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本……本姑娘知道你的名字就行了,至于本姑娘的名字,等我什么时候高兴了便什么时候告诉你。”小姑娘很嚣张的刁难了背剑少年,虽然略显不尽人情,可就算如此背剑少年也没有生气,只是憨憨的笑了一下,一口雪白的牙齿让脸色显得更加黝黑,“那我该叫你什么?总不能叫你喂吧!”
银枪后人一路无言,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选的这条路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带这个小姑娘去见司马是对还是错,在他看来大梦王朝已经结束,天下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北辰姓氏的女子吗?
离万江坑杀了整个王庭的权贵,收缴了整个大梦王朝的金钱,掌控了中洲梦回,东部魇洲等四分之一的云荒土地,唯独剩下北楚与南部定洲,并不是离万江不想一统云荒,只是现在他也忙的焦头烂额吧。
都说司马敢为天下先,这一次哪怕叛军围城三月有余,哪怕大梦王朝覆灭,黑甲军也没能再一次出现,或许是那个身披甲胄的晋王真的老了,或许黑甲军真的陷入了苦战。
无论怎样银枪后人都要去瞧上一瞧,无论是为了那个承诺,还是为了心中某些不确定的大作为;正思索间一缕白虹从头顶掠空而过,眨眼间便消失在山与云相接的地方,小姑娘指着南方白虹消失的地方不可思议的脱口问道:“是仙人吗?”
背剑少年摇了摇头憨憨的回答道:“不是!”
“那是什么?”小姑娘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不知道!”
“不知道你搭什么腔?不懂装懂吗?”
“喂!你就不能好好讲话吗?”背剑少年少有的反驳,听起来有些可笑,却是这个嘴巴笨拙的少年唯一能想到的反驳方式。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毫不在乎,故作高雅的说了一句,“跟你这个要饭的说话哪里用得着好好讲。”
听了这话背剑少年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最后只能憨憨的咧嘴一笑,对姑娘家他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银枪后人望着天空,看着已经没有踪影的那缕白虹说道:“也许是修行之人,以道叩天门,一旦参破天道玄机,御剑飞行不过是入门之法。”
看的出对于如同仙人一般的飞行小姑娘很是神往,骑在马背之上遥望天空意犹未尽。
人人都说后晋司马是大梦王朝最大的藩王,更是王朝覆灭的最大隐患,弹劾的折子曾经堆满了北辰天子的御书房,可大梦王朝覆灭的最后时刻,司马依旧死守南方坚城,将所有妖魔阻挡在千里坚城百里之外。
可如今银枪后人为了一个承诺无论如何都要把小姑娘带到司马的面前,他不会忘记司马先人千里救王的场面,更不会忘记上一任司马家主马踏大殿的辉煌,十万黑甲军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如同潮水一样退去,或许真正敢以天下先的,整个云荒大陆也只有他司马一家而已。
官道渐渐失去了模样,驿站也只剩最后一处,再行五十里路就是最前线了,驿站依旧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不过是土墙又残破了几分,屋子也陈旧的不成样子,老卒却还是那个老卒,就是老的不能在老了。
银枪后人将小姑娘扶下马背,安置白马,带着背剑少年与小姑娘进了驿站大门,老卒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银枪后人,声音沙哑的说道:“你不在梦回,跑这么远来做什么?”
背剑少年与小姑娘听了这话皆是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个相貌平平的大叔竟然还认识南方边境小小驿站的老卒,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银枪后人拱手抱拳说道:“晚辈谢千止见过前辈,事出有因,不得已路过此地,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老卒衣衫褴褛,身穿大梦王朝旧历的驿站服饰,凌乱而又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手中掐着一尺长的烟斗,腰间挎着黝黑铮亮的酒葫芦,扫视众人后没有好气的说道:“我知道你是谢千止,老夫是老眼昏花了,还没老到记不起事,就没有个好年头,南边这么危险,还往南来。”
小姑娘气鼓鼓的回了一句,“北边就安全了吗?”老卒看了小姑娘一眼,眼神复杂却没有多说一个字,背剑少年依旧是憨憨的傻笑,摸了摸肚子似乎在告诉众人他已经饿了。
老卒在身后的土墙上用力的磕了两下烟斗,头也不抬的说道:“谢千止,你这辈子是没有遇到好事的命了。”
谢千止苦笑,摇头说道:“前辈,命已如此,我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你啊!能看的开就好!”说罢将众人引入客房,屋子不大,不过却是连放桌子的地方也没有,只有简单的床榻,就连地面也不过是由夯实的泥土铺设而成的罢了,这么多年人来人往早已经被踩的光滑结实。
晚饭过后,谢千止与老人同坐驿站院中唯一的石桌前面,起身给老人重新点燃了烟斗,然后又回到老人对面坐了下来,问道:“听说前线战事吃紧?”
老人猛吸了一口烟,沙哑着嗓子不紧不慢的说道:“打仗就没有不吃紧的,定洲这百年来积攒的家底恐怕很快就要打空了。”
谢千止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茬接过来,只好默不作声,老人接着说道:“不知道还能守住几轮攻势。”
或许只有定洲百姓才会真心实意的为定洲着想,为千里坚城的承建尽心尽力,不然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将延绵千里的高大城墙建设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