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崖上坠下,起初还能靠着内息稳住落势,可悬崖太高,很快内息就熬尽,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临死前却想起了阿鬼说过的一句话:‘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眼前看似无路可走,也不一定就是真的绝路。’他这话曾反复在我梦境中出现,中箭、受伤、坠崖,这不就是一个‘绝的不能再绝的绝境’吗。正想着时,转瞬间不知道掉落了多高,已能看清崖底的长河。我心想,原来自己是要做个水鬼了,于是闭上眼睛待死,哪知下一瞬,就觉得脚下碰到一物。”
明月当空,银辉清亮,照在她眉眼鼻尖上,整个人显得格外出尘脱俗。她一边回忆一边轻声讲道:“我立时借力向上一跃,向下看去·,空中空无一物,可我刚刚明明踏在一物之上。这时我便想起了我反复做过的异梦,和这情景简直一模一样。心中有了底,再次下落时,果然又碰到一物,这一次我掉转身型,头下脚上一看,被我借力的,不正是我黑风筝上的牵线吗?
封之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能让他梦中女子平稳而落的,竟然是他们曾用来组装攻城软梯的牵线。
“有了牵线,我虽落入崖底的河水中,并未因此受伤,只是身上本来的伤势让我在水中一度浑浑噩噩的往下沉。朦朦胧胧之中,我隐约看到水中有光,便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顺着光亮游了过去,竟然游到了崖山之内。
“水中原来另有洞天,有一小岛藏在山中腹地。我上了岸,拔掉身上中的弓箭,就在岸上整整躺了一日。待有气力往岛心走,你猜我看到什么?”
封之信听她描述自己受重伤坠崖的过程,心中好似万箭穿心,紧紧握着她的手,答道:“阿鬼的墓冢。”
亓官初雪点点头:“正是。山中腹地的小岛不大,岛心孤伶伶立有一个墓冢,前有一碑,上面写着四个字:阿鬼之墓。
“我当时不敢置信,奔过去一看,字迹确是阿鬼的没错。乍见师父的笔迹和墓冢,刹那间,我就觉自己坠崖之事万分委屈,又想起商寂被逼害死师父之事万分痛心,又觉自己没能替师父报仇,也没有照顾好商寂,万分悔恨,更没能为国家驱敌致胜,万分惭愧。我一直自诩天赋异禀,武功卓绝,是天下第一的徒弟,可前前后后一算,竟是一事无成,到头来还成了仇敌手中的武器,用来陷害情郎与挚友……”她本来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说到这里忽然一顿。
脱口说出了“情郎”与“挚友”这两个词,不就等同将澹台师秀和封之信在她心中的位置不打自招了?
封之信听到她将自己与澹台师秀如此划分,心中又甜又痛,甜的自然是她称自己为情郎,而痛的则是自己这个情郎正是逼她跳崖之人。当下轻声说道:“潸潸,你受委屈了。”
她叹口气,“我当时跪在师父的坟前,回想起这一切,悲从中来,忍不住大哭起来,越哭越觉得对不起师父。封之信,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若不是要为师父报仇,我就只做你的灶娘,再也不做拈花落剑,从此,只等着你来娶我就好,所以为师父报仇之事,一拖再拖,最终不但师仇未报,还险些被你逼死,也许我早该拼死去杀了王兆和夫蒙令洪,就算杀不死,我自己死则死尔,全当报答了师父的养育之恩就是。”
封之信听她说道“无数次想过只做他的灶娘,再也不做拈花落剑”,终是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潸潸,若天下安乐,四野再无战事,你我二人就此隐匿江湖可好?”
亓官初雪在他怀中叹道:“天下安乐,四野再无战事,若真有那一日,只怕已是海枯石烂了。”她挣脱开封之信的怀抱,认真的看着他:“你说过将来必定会有一件极重要之事等着你去完成,既然如此,你又怎会甘心退隐山林?封之信,你才华武功都卓绝,又得阿鬼悉心教导,如今身任要职,特殊的际遇与才能,难道不是为了特殊的使命才出现的吗?”
封之信听她如此说,不禁点点头:“潸潸,你提醒得极是,我虽不知阿鬼所说未来极重要极艰难之事究竟是什么,但若此事非我莫属,我责无旁贷,万死以赴也无怨无悔。只是……”他停住,看着她。
“只是什么?”
“只是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的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亓官初雪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才移开视线,“别急,该说的,我自然会慢慢都告诉你。”
封之信道了声:“好”,柔声问道:“你在崖山腹地的小岛上,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心中觉得万般对不起师父,在阿鬼的墓前哭啊哭,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眼睛嗓子都觉得巨痛,忽然抬头一看,竟看到阿鬼在坟茔右首边写了一句话:‘师恩如山海’。我一见这句话哭的更伤心了,师恩确实如山海啊,我怎么能沉浸在自己的情爱中,忘记了师恩呢。可是我又向左一看,当时心中就是一震。阿鬼在坟茔左首边也写着一句话——‘山海皆可平’。两句话连起来便是:师恩如山海,山海皆可平。他这是何意,是要让我忘记师恩吗?该不会是不想要我这个逆徒了吧。想到此,我哭的愈发厉害。一直哭,哭累了就索性睡在师父的墓前,醒了便继续哭,如此过了三日,终于感到腹中饥饿,才起身看看这小岛的环境。
“小岛虽不大,却有果树可以充饥,待仔细看了小岛的布置,我才发现阿鬼居然在这里也安装了‘旋机’。”
“旋机?”
“用类似弩车上转轮制成的装置,但要启动‘旋机’还需一把钥匙。”她说着伸手到脖领处一摸,轻轻拽出一根细绳,绳上挂着两样东西,一个便是封之信当初在灵洲城赠予她的玉佩,另一物乃是一把“钥匙”,正是能启动她家‘旋机’,进入湖心居的十字型钥匙。
封之信见她始终贴身带着自己的玉佩,心中更是安定了几分,问:“我赠与你的玉佩你一直戴着?”
亓官初雪瞥他一眼:“为了找机会还给你,不行吗?”
封之信悒悒一笑,脸上划过一丝愁苦:“我不会收。”
“那我没准儿就扔了。”
“这是我母亲去世之前赠予我的,让我赠与真心相爱的女子,既然赠予你了,就是你之物,你爱如何处置都随你。”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将来你莫要怪我。”
封之信看着她,猜不透她又要怎样戏耍,但知她虽然嘴上不饶人,却最是重情义,只是微微一笑,问:“后来如何?”
亓官初雪看着远方,又陷入了回忆,说道:“我将钥匙放入‘旋机’中间的凹槽里,阿鬼的墓冢便打开了一条通道,我走入其中,发现了一个木匣,木匣中有一封信、一本《鬼说物要》和一本新的剑法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