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之信轻轻重复了一遍:“缘分太深,红尘太浅,不必太在意结局。”
当真如此吗?
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就觉一颗心在隐隐作痛,身体口舌都僵了一瞬。
直到老者向着船篷外喊了声:“下一位。”
封之信才勉强起身,深深行了一礼,退出了船篷。
***
烟火已逝。
寥寥四字,竟然将潸潸的离开,对于他整个人生的影响形容得贴切至极。
这一年来,他每日忙碌,从没让自己闲暇下来哪怕半日,战争的疮痍、君民之心的涣散、城池的重建,这些也正巧给了他疲于公务的借口。
然而潸潸的消逝,对于他自己,到底有着怎样的影响,他没有仔细想过,或者说根本不愿去想。
此刻,这四字才如雷贯耳,让他彻底明白了。
他这一生的所愿终是落了空,那个“问我粥可温,与我立黄昏”的人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他想要的烟火人生,随着潸潸在悬崖边的一跳,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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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骑马惶惶然然回到灵歌城,竟已是黄昏。
城中喜气之相更浓,家家户户在窗棂上都贴上喜字,封之信看着满城满眼的红灯、红烛、红喜字,就觉喉咙发紧,三天以来他一直没合过眼,此时竟感到一阵眩晕。
他定了定神。
自小,他便是心智坚定之人,他告诉自己,恍惚了三日,也该打起精神。于是回到客栈好好休息了一晚,准备参加第二日,澹台师秀的婚仪。
既然红尘太浅,那挖深一点,也就是了。
结局不结局的,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晓呢。
***
第二日天一亮,灵歌城中就开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无殇宫里更是张灯结彩,火烛琪花。
封之信早早扮做了宫人,隐匿在忙碌的人群中。
他见这一次婚堂布置的很是讲究,一看便知成亲之人身份颇为高贵,就算男方是一国之主,女方用这等婚仪规格,怎么也得是个王后了。
而众所周知,无殇国主,只有一个王后。
***
无殇国虽已自立,但婚仪的习俗却没有改变,婚仪,昏仪,等到日头一落山,司礼的傧相便喊道:“时辰到。”
待众人稍稍安静,傧相气若洪钟的说道:“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社稷,下以继后世,故国之重礼也。”说着顿了顿,高声喊了一句:“牵巾。”
澹台师秀和盖着盖头的新娘便自左右两厢而出,手中各执一段大红锦缎,同时交由一位老者,被绾成了一个同心结。
澹台师秀便用这同心结牵巾牵着新娘,缓缓走入喜堂。
封之信站在人群中,右手暗暗发力,一推身侧的屏风。
澹台师秀正一脸认真的往堂中走,忽听右侧一阵惊呼,喜堂的屏风居然应声而倒。
堂中登时一阵大乱,封之信趁乱便要跃起,他要将新娘劫走。有许多许多话,他要清清楚楚的告诉她,也有许多许多话,他要向她问明白。他身子刚要移动,忽听那日思夜想的声音传入耳中:“别动,别去。”
封之信不由得一停,但他此刻心意已决,听到她的声音,愈发加重了他想要见她的冲动。然而他刚一往新娘的方位动身,就听潸潸的声音又响起:“新娘不是我。”
封之信身子一僵,顿时就觉扎在心上的无数针刺瞬间都不复存在了,他深吸一口气,不自禁的笑了,左右看了看,却不见潸潸在厅上。
很快有家丁和亲兵跑过来扶起屏风,澹台师秀向着右侧人群中一看,几乎立时便认出了封之信,二人四目相交,封之信坦然以对,澹台师秀则皱起眉头。
然而作为一国之主,澹台师秀此刻必须要顺顺利利完成这场婚仪,此刻不能发作,他便叫过一个亲兵,耳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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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屏风扶起,各人归位,司礼的傧相喊道:“交拜。”
新郎新娘便款款对拜。
傧相又喊:“新娘拜主母王后。”
就见自后堂走出一人,亦身穿红衣,慢慢走到喜堂正中。
新娘对着此人缓缓下拜,此人受了礼,扶起新娘,朗声说道:“东方大人是我无殇国的股肱之臣,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以姐妹相称。”
新娘细声细语答道:“谢王后。”
封之信目不转睛盯着这位王后看,就见她容貌、声音都陌生,但他却知她就是潸潸。
傧相喊道:“结发。”
有仆从端上新郎新娘事先剪好的一缕头发,两人将头发系在一起,依然是个同心结。
封之信不由得摸了摸自己怀中那一缕长发。
傧相又道:“同牢。”
仆从端上一碟熟肉,新郎新娘分而食之。
傧相道:“合卺。”
新郎新娘举起仆从端上的苦酒,交杯饮尽。
傧相朗声说道:“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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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仪一成,堂上顿时热闹起来。
封之信眼睛看着亓官初雪,耳朵却听到有人议论:“咱们国主对这位王后真是不一样,竟在婚仪中生生加了一项拜王后。”
又有人道:“不过今日婚仪的规格据说和娶王后是一样的。”
立马有人接话:“毕竟东方家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国主自立的,国主娶了东方家长女,补办这场婚仪,自然要盛大隆重。”
之前那人问道:“不过咱们这位王后是早前就跟着国主的,那时候可还没有自立,是以婚仪的规格可比不上娶东方家的这一位。”
此话一出,几人同时打趣:“咱们国主和王后感情之深厚,才不会在意这些礼仪习俗。”
封之信暗暗点头:难怪她要阻止他破坏婚仪,原来这一位新娘对于无殇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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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被人送入了洞房,澹台师秀则和亓官初雪留下来招呼各种前来祝贺的臣子官员,以及跟随澹台师秀多年的统帅、将领们,军武之人吃酒,吃着吃着自然气氛轻松起来,周楚打趣道:“恩堂,恩府娶新娘,你就没点什么想说的?”
周楚、邓定他们几个,平日里和澹台师秀、亓官初雪最是亲近。
听他这么问,亓官初雪笑道:“还真有。”
众人起哄:“哦?恩府晚上会不会被罚顶灯?”
澹台师秀笑道:“你们就不能盼我点好?”
众人起哄的声音更大了,李福、孙胜催促道:“快听听恩堂要说什么。”
亓官初雪轻轻咳了咳,假装正色道:“庭芝,成亲当然是件好事,上瘾可就不好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