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之信先是到喜洲城交代了给嫡母修坟之事,留下封凡封玉监督修缮,便孤身一人,乔装扮做优雅的书生,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灵洲城。
当然,此时的灵洲城,已经是无殇国的国都——灵歌城了。
之所以改了这个名字,坊间口口相传,是因为无殇国主澹台师秀,极爱乐音,每天都要听上好几个时辰的优美歌声才能入睡。
而他最爱的,自然是无殇国王后的歌声。
相传无殇国王后是一位由海中大鱼变幻而成的女人,长相极美,声音之动听,一张口说话,便宛若天际精灵在歌唱,于是澹台师秀索性将灵洲城,更名为灵歌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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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内容,封之信在翊卫司的密报里,已经看过很多遍。
然而,每当翊卫司的翊卫想深入到无殇国主的王宫内一探究竟,总会被发现,抓住,遣送出无殇国。
没有一次例外。
是以,澹台师秀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位百姓口中的“大鱼王后”,外人根本无从得知,不过都是些坊间传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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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已经进入了无殇国的地界,封之信用事先准备好的假身份,顺利通过了关卡处的检查和盘问。
又走了一日,已经临近灵歌城。
封之信弃车骑马,缓缓而行。
有些事,一年都等得,已经不在于早一日知晓答案,还是晚一日知晓答案了。
怕的是,不知晓答案时,尚有盼望,一旦得知了真相,人生便会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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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他忽的勒马停住。
不知觉间,竟然来到了洛茵河畔。
他看了看河面,心中凄然一笑,这里不正是亓官初雪当初约他“河边洗澡”的地方吗?
那时,他带着翊卫司的精锐,在这里埋伏蹲守,五十名高手联合出动,外加吴法吴天和自己,结果却是处处设伏,处处被她连根端起……
他忽而又想到,那日之前的一晚,两人还约定着婚娶,潸潸还轻轻在他脸上一吻,第二日,自己居然就布下天罗地网要抓她,她当时心中可有难过?
正想着,就见此时的洛茵河畔,渐渐人多起来。老幼妇孺皆有,竟在河边自发排列成一队,齐刷刷的向着河中直看。
封之信便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就见洛茵河的河面上,有一只小船,静静停着。
船很普通,茅草做的船篷,前后都挂着帘子,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但船篷上挂着一块木匾,却能看清上有一句话:唯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蒙尘。
不一会,又驶来一叶小舟,无蓬轻快,船夫径直向着岸边站队处划来。
到了岸边,站在队首的一位老妇便上了小舟,船夫一转舟头,小舟载着老妇人向着河中小船驶去。
老妇上了小船,一掀帘子进了船篷内,封之信一时好奇,便索性等了一会。
过了许久,老妇人才自船篷中出来,又上了小舟,被送回岸边。此时站在队首的人,再上小舟,被送往河中的小船上。
如此往复,秩序井然。
封之信下马来到刚刚那位老妇人身边,躬身行了一礼,问道:“阿婆,请问河上小船之中,可是有位郎中?”
那老妇人一听是问小船的,颇为热情:“你也是来治病的吧?那你可找对人了,‘不是云’里的这位,能治百病。”
封之信奇问:“不是云?”
那妇人指了指河面上的小船:“哝,那艘船,就叫‘不是云’,是个流动的小医馆。”
“里面的医师,医得可好?”
老妇人笑起来,额头、脸颊满是皱纹:“医得可好?天下的病,他若是医不好,那世上就没人能医得好喽。”
“哦?”封之信满脸狐疑。
那老妇人见她不信,大声说道:“翁老医师,一手金针解天下百病,一张药方化天下奇症。他可以将一寸长的头发,截成十多段,然后用金针从头发中空之处将这十多段串起来,你说奇妙不奇妙。”
封之信赶紧说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位翁老医师,可是姓翁?”
老妇人听他问起名讳,便低声说道:“我们只知老医师自称:蓑笠翁,大家觉得叫他蓑老、笠老,都不好听,便都称呼他翁老医师,至于老医师姓什么叫什么,咱们可就不清楚了。”
封之信点点头,又问:“老医师有多大年纪?”
老妇人听他如此疑问,脸露不悦之色:“你这书生,可不要看年纪定义人,老医师年纪虽大,但是眼不花,耳不聋,金针不光能治病,还能缝合伤口,经他缝合之后的伤口,待到愈合,就和没有受过伤一般,这样的能耐,是少年郎能有的吗?”
封之信已从她话中听出了要问的答案,便谦逊的一笑:“阿婆教训的是,是晚辈无礼了。”
老妇人见他道歉倒是痛快,口气也松软下来:“不过你要是想看病,今日恐怕来不及了,翁老医师每日午后只出诊这么一会,”她指了指河岸边长长的队,“你明日早点来吧。”
封之信谢过老妇人,站在河边看了一会,心中不禁想到:当初在平洲城、祁洲城她都没少受伤,后来去找王兆复仇、闯木龙救庭芝,前后算下来,她身上大伤小伤恐怕已数不清,还有在他府中更挨过二十大板,想到此,他长叹口气,这世上哪有女子如她这般英勇,倘若真有神医能医治伤口,让其没有痕迹,若她……若她……还活着,定要给她也治一治,只是……只是……不知她是否在意这些伤痕。想到此他又摇了摇头,不对,哪有爱美的女子,愿意自己身上留有许多疤痕……
他就这么看着河中小船,呆呆站了许久,才又上马,缓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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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经过上一次来灵洲城时,与潸潸买马之地、二人吃饭的酒肆、住宿的客栈,封之信心中一直五味杂陈。
待终于进到灵歌城中,封之信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他是澹台师秀的好友、座上宾,到了这里,自然一切随意又融洽。可如今,澹台师秀叛国自立,二人又因潸潸反目,阵营上已经对立,以澹台师秀的为人,定做好了防范他秘密潜来的准备。
他丝毫不敢怠慢,收起“明湖”,藏了内息,脸上也做了简单的易容,乍一看,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和大名鼎鼎的翊卫司指挥使,完全挨不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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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灵歌城,封之信便觉奇怪,城中张灯结彩,颇为热闹。
大红的灯笼挂满了主街,熙熙攘攘的商贩货郎,无一不在贩卖着象征喜气的绣球、红烛、红扇、铜镜等物。
还有不少人家的门口挂起了一对大大的比翼鸟,颜色正红,好一派喜气洋洋之相。
封之信心中暗暗纳闷,此时非年非节,这里难道有喜事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