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暮春时节。

与她当年和师父、商寂一起来崖山绝壁时一样，清风绿柳、芳草萋萋，山花依然烂漫。

***

她这几句话声音不大，然而在这崖山绝壁上的人，不论远近，却都听的清清楚楚。

她的真声本就动听，伴着内力传进众人耳中，人人听了都觉悦耳舒畅。就听她柔声说道：“在你府中，我本只是一个整日在灶房里烟熏火燎的厨娘，每天穿着粗布麻衣，灰头土脸，身份也轻贱到无人在意，但是你却爱我重我，从没将我看轻。哪怕只是粗茶淡饭，你也愿意与我同食共饮。每次问你，饭菜可还可口，你从来都回答：甚好。可是我知道自己的厨艺，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好。在此之前，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一顿饭。可是，那些能为你做上一日三餐的日子，我心里，真是好生快活的。”她语气极慢，却不影响手中“影落”长剑左挡右划的速度。

封之信进攻的速度丝毫不减，听她说到此处不再往下说，森然回答：“因此我才更加恼恨你的欺骗。”

亓官初雪点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哀凉：“是我骗了你，让你伤心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这一句话软软糯糯的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听了都觉心中一软。众人见她身上明明已经被情郎伤的处处是血，却依然痴痴的道歉，诉说着满心的爱意与歉意，可见用情至深，绝不是假装。

她本就面容清丽，剑法又超凡出众，此时表白着心中情爱，看起来宛如天仙坠尘。

只可惜凡间男子却不领情，面若冰霜，剑似寒光，招招式式都想要她的命。

就听商寂虚弱道：“阿雪，你别这样，我早就说过，封之信绝不是你的良人。”

亓官初雪充耳不闻，接着说道：“我见你三次之后，不知为何，心里就不想再做坏人了，自然也没想做个好人，就只想……”她顿了顿，情意绵绵的说道：“就只想做你的心上人了。”

这句一出，山顶上的人都不禁莞尔，王直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太子礼听了叹口气道：“你也是个痴情儿。”

封之信闻言，出剑的速度更快了，他沉声说道：“亓官初雪，你的山盟我回报不了，束手就擒吧。”他见她脸上笑意嫣然，索性别开目光不看，手中“明湖”稳准狠的刺向她咽喉。

亓官初雪轻轻侧闪，长剑自她脖颈处划过，留下一道血痕，与此同时，封之信也到了她面前，两人几乎就要面贴面，亓官初雪忽然低声问：“我做拈花落剑时，你明明有很多机会抓我，却都没有抓，你说，你是不是对我动心了？”

封之信“呸”一声，骂道：“不害臊。”举剑复又攻来。

亓官初雪哈哈一笑：“这句话好久没听你说过了，我以为你对我已经改观，看来到头来，终是我自作多情了。”

王兆等得不耐烦，说道：“拈花落剑，别挣扎了，你以为你杀了那么多朝廷大员，手上沾满了鲜血，还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她摇摇头：“呸呸呸，谁要成佛，再说，放下屠刀这句话太过虚伪，我更喜欢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的那种！”说着她摸出身上的峥嵘箭，先是对着封之信连扔了几发，之后双手不停，对着王兆、王直、与澹台师秀缠斗的九人战阵、寒英、岛主、船夫、双子女各扔了几枚，直到将最后一枚峥嵘箭也扔了出去。

众人虽多，然而她将峥嵘箭对着这些不同方向的人扔出，却几乎是同一时间。

趁着各人躲闪之际，她运满内力跃至商寂身边，两人本就离得不远，此时她又速度极快，待众人躲过暗器反应过来，商寂已经被她提到了澹台师秀的背后。

她自己则又轻轻跃回悬崖边，对着寒英说道：“安庆城东三十里处有一座小屋，想要那半本《鬼说物要》的，自己去找吧。”

寒英向着岛主一点头，岛主和斗士快步离去。寒英没有了商寂作人质，心中来气：“你若骗我，我总有方法让你后悔。”

亓官初雪淡淡一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封之信见她似乎已经没有逃走之意，便停剑未攻，也在听她要说些什么。

亓官初雪又对王兆说道：“半本日记记录的全是武功心法。王兆，你想不想学？”

王兆心中一惊，他不止一次见识过阿鬼的武功，若说他将自己的武功心法记录在了日记当中，这一点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上半本《鬼说物要》记录的全是阿鬼研制的新奇之物，见过真书，这才让他一度打消了此念头。

此刻听到这个日记的“新主人”再次提出这点，他心中不免猜疑。

却听亓官初雪缓缓问道：“你的师父可是一位御医？”

王兆心中一惊：此时山上众人，以及澹台师秀的部队和翊卫司的许多翊卫，一多半人压根就不知王兆身有武艺。然而他惊的却不是此，而是即使知他会武功的人，也都认为他师承前朝宦官，可实际，他的师父却千真万确是一位老御医，在研究了一生人体的经脉、气血、四肢百骸之后，无意中得出了一套练习内功的心法，临死之前，机缘巧合将这套心法传授给了他。

这件事，当世除了他自己，已经无人知晓。是以被亓官初雪一问，他心中吃惊，问道：“你这是哪里来的小道消息，可一点都不准。”

亓官初雪笑道：“准不准你自己心中清楚就好，这就是被阿鬼记在《鬼说物要》中，内功篇上的内容。”

她连师父的日记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什么《鬼说物要》里有内功心法云云，自然是她突发奇想的胡编乱造。至于王兆的师承，阿鬼早前曾说起过，宫中有过一位老御医，在治病救人、钻研人体经脉气血时，练成了一套极高深的内功。王兆自幼进宫，他这一身的武功自然极有可能是由此而来。

商寂说过，王兆和她一样是个武学奇才，这样的人对于最高深的武功心法怎么可能不心向往之？

果然——

就听王兆轻轻一咳，对王直使了一个眼色，王直带着数十宫花护卫就要下山而去。却被寒英拦住：“怎么，想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