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打到夜已深沉,尸体已经堆积成山。
各要塞据点的天汉将士虽然有房屋做掩体,又用九人战阵彼此依托,但死伤依然惨重。
亓官初雪和封之信一边杀敌一边对抗六神位,早已伤痕累累。六神位却依然坚/挺,六人的武艺、配合、指挥之能果然不是盖的。
时至此刻,受伤已不是最糟糕的,敌人汹涌不断,人山人海,要想守住要塞,便要不吃不喝不睡,武功高强者还能勉强支撑,普通的兵士气力有限,一天尚未打完,已是精疲力竭,全凭意志死扛。
亓官初雪挡开岛主的长剑,转到封之信身后小声问:“可有援军?”
封之信躲开吊死鬼的白绫,接住了斗士的一双石锤,与亓官初雪背贴背而立:“若是能来,三日前就该到了。”
“那你准备巷战几日?”
“三日。”
“为何不是两日、四日、五日?”
“三日,仅仅是一个期望而已。咱们这些人,最多最多,能撑两日,第三日,只是个念想。”
***
第二日午后,暖日不烈,微风和煦。
明媚的日头下,却是一片惨烈、血腥之景。
祁洲城大小街道上,宛剌士兵还在源源不断涌入城中,只是死尸枕藉,新进城的兵士要想前进,必须刨开成山的尸体才行。
天汉的将士们死伤过半,但存活下来的,依然死死占据着要塞关口,即使刀已断,枪已折,即便只能肉搏,也无论如何不能放敌人通过此地。
城中主甬道的要塞之上,封之信、亓官初雪、吴法吴天等人皆已战成血人,身上血肉模糊处,早已分不清是敌人的血溅到身上,还是自己的血喷流而出。
封之信道:“初雪,你从城后撤走吧,师仇未报,不必与我等一起战死。”
亓官初雪勉强一笑:“封之信,我觉得你说反了,十日已过,你任务已经完成,应该让吴法吴天和大家撤走,你我二人给大家断后。”
封之信闻言心中不禁一震,他又何尝不想如此,只是早就该到的援军此时还未到,朝中恐怕生了变故,他不能就这么放敌兵肆意进入国土,可也不能拉她赔上性命来完成他的任务。她没有这个责任,也没有这个义务,更……没有这个情义。
***
乌金将落时分,城外进攻的战鼓陡然之间响起。
打了将近两日,本已轮流上阵,保存着实力的六神位,听到这一波鼓声,忽然来了精神,齐刷刷跃至封之信和亓官初雪面前,发起总攻。
斗士一对流星锤呼啸着往封之信胸前招呼,岛主的长剑同时刺到,封之信一招“冰塞川”用剑上的内力封住了两人的进攻,眼看十几个士兵涌到眼前,他飞身而起,脚踏敌兵肚腹,瞬息之间,将十几个宛剌兵士踢飞,然而双子男自他身后快速攻来,一对又大又锋利的银月钩却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他就觉肩头一凉,一双银月钩已深深扎入了他左右肩骨之中。
亓官初雪正与石头、海盗和吊死鬼酣战,见状大惊,喊道:“封之信。”
封之信忍痛将长剑收回,挑开双子男的双钩,喊道:“死不了。”
她顾不得另三神位对她的夹击,跃至他身旁,一手扶着他,揶揄道:“就你这样,还想让我走?”
封之信惨淡一笑,眼见吊死鬼的白绫悄无声息向着亓官初雪身后飞来,他举剑破开。
亓官初雪道:“第二日的日头也要落了,你说的没错,咱们这些人最多能撑两日,没必要全军覆没。”
封之信看了一眼身后的吴法吴天和所剩不多的将士,终于下令道:“御龙卫,一箭不留。其余人,扯点。”
立时有人在屋顶鸣金传递指令。
众人依旧按照武功高低,慢慢后退。
眼看就要退到城根,封之信问:“你当真愿意与我一起,为大家断后?”
亓官初雪摇摇头:“不愿意。”
封之信点头,“那你一会便和吴法吴天一起,带着大家先退到城南五十里处的山坳,那里有事先储备好的水与食物,待休整以遐,再动身去璟洲城。”
“你呢?”
“放火烧城。”
这已经是他能拖住敌军脚步的最后一招。
亓官初雪抬头看了看南城门上事先准备好的弩箭、火油,叹了口气,“我说的不愿意,是不愿意什么断前断后的,我最想做的是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封之信几不能察的一笑:“诚如你所愿,定有机会。”
***
南城门下。
“周楚呢?”封之信扫了一眼幸存下来的将士。
邓定咬牙道:“没有找到。”
“莫急,一会我再去找。”封之信看了看众人,哪里还有一个是完完整整的好人,不是缺臂断手,就是跛足折腿,各个比要饭的还脏,身上的血迹几乎遮盖了全身,根本无法辨认谁是谁,“城南门的耳房里还有三万支箭。这三万支箭的时间,足够大家安全出城。”
吴法道:“指挥使,我来烧城。”
吴天道:“我轻功好,我去找周楚。”
邓定道:“还是我去,我去找周楚,顺便放火。”
李福道:“我与你同去。”
封之信却摇了摇头:“我去,这是军令。”
亓官初雪不愿看众人“婆婆妈妈”,“放心,有我陪着他,定不会让他死。”
***
最后两辆弩车用最快速度发射弩箭时,宛剌士兵以为他们只是在做最后的反击。却不知吴法吴天与邓定李福带着所剩兵士,已从耳房的地道悄悄出城去了。
耳房中除了成捆的弩箭,便只剩下封之信和亓官初雪两人。为了给众将士争取足够的时间撤离,他二人静静等待着三万支箭射完,之后需引开敌军的注意力,再寻找周楚,最后放火烧城。
此时夜色已深。
封之信转头看了看亓官初雪,她帷帽已丢,但知她防护疫病的面巾之下,面具又换了新花样,可惜月色太不明媚,看不真切。
忽听她问:“我很好奇,你做徒弟的时候是不是个乖徒弟?”
他闻言轻声一笑:“自然是丝毫不敢忤逆的。”
她道:“巧了,我也不敢。”
封之信揶揄她道:“你都承认自己是逆徒了,还说不敢。”
她认真道:“我告诉你一个道理,这是我亲身经历得出的宝贵经验,那就是——永远不要和师父吵架,因为吵不赢会挨骂,吵得赢会挨打。”
封之信哈哈大笑,猜到她是在逗自己开怀,柔声说道:“初雪,说不定你要与我一同死在这了。”
她道:“呸呸呸。”
“临死之前,我能否提个请求。”
“不能,你死不了。”
“万一呢?”
“没有万一……你想提什么请求?”
“能否让我看看你面具之后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