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在将死之际，眼前会浮现今生放不下之人，碧琪却只看见上方那一碧如洗的湛蓝色天空。

很快就好了，一落地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失重感倏地消失，后背似乎被什么东西托起，碧琪诧异地转过头去，却发现一枝有胳膊粗的大树枝从岩壁中钻出，伸到半空中，刚巧不巧地拖住了她。

碧琪不信邪，她摇晃着身子想要掉下去，树枝却又凭空长出几根侧枝，绕过她的腰，竟将她牢牢禁锢住。

“放开我！”

碧琪用力掰开树枝，却怎么也折不断。

枝干缓缓上升，碧琪不明所以，也懒得再抵抗下去，索性躺在它上方，观察它下一步动作。

只见那陡峭的断崖上还有一处崖洞，山洞足有盖伦堡大门一半之大，然而碧琪却惊讶于自己都来了不下十次竟然从未发现此地。

紧接着，她见到那站在崖洞里的身影。

“查尔斯？”

查尔斯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打了个响指，那树枝便十分平稳地在崖洞内降落，缠住碧琪的部分也慢慢伸展开来。

查尔斯看上去十分紧张，像是被钉在一处，双手放在身前不停地来回摩擦。

碧琪一看就明白了事情原委。

“刚才你都听到了？”

查尔斯点点头，模样十分乖巧。

“你在这儿干什么？”

碧琪一时也有些尴尬，于是迅速摆出大姐姐的姿态：

“你一个小孩子来这儿玩很危险知不知道？”

查尔斯指了指还杵在一旁的大树枝：

“我···我乘它来的。”

原来查尔斯身上的是木系神力。

碧琪这下无话可说，虽然木系神力算不上有多强，可比自己这只会读取他人心思的光系神力有用多了。

两人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碧琪率先坐到一旁的石头上，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示意查尔斯坐过来。

“谢谢你。”

碧琪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查尔斯急忙摆手，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

“你救过我···我自作主张，又怕你会生气，可是···你是好人，无论怎样你都不应该死，该死的人不是你。”

碧琪被他诚惶诚恐的语气逗笑了，然而她并没有笑出来：

“我杀人了。”

查尔斯这下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

“所以，你还会觉得我是好人吗？”

碧琪看见查尔斯苦恼地皱眉思考，心里顿时有些后悔。

他才七岁，自己实在不该同他讲这些。

她想说别的转移话题，或直接起身离开，却听查尔斯回答：

“如果是杀了坏人，那不算。故事里的英雄们也会铲奸除恶，可他们是好人。”

碧琪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恍惚间似乎穿过他的身体望见了曾经的自己。

“查尔斯，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这世界并不是个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世界，没有十足的好人，也没有十足的坏人，我只是失去了继续活着的理由而已。”

查尔斯低头不语，过了半晌，碧琪才听见他默默呢喃道：

“可就算已经很伤心了，我还是想活着，为什么你···”

碧琪忽地瞥见他的手腕，一抹淤青从袖口处悄悄探出头来，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像是停留在皮肤上的一条蛇。

碧琪二话不说拉过他的手查看。

查尔斯一惊，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还是禁不住碧琪的力气比他大，于是只好任由她掀开袖口。

只见那细细的胳膊上一圈圈如水蛇般缠绕的瘀伤，一眼便能认出那是用绳子勒紧所致。碧琪又掀开另一条袖子，也和右手上的别无二致。

“把上衣脱了。”

查尔斯张大嘴巴盯着她，好似不明白方才的那五个字是什么意思。

碧琪摇摇头，一脸无可奈何，她让查尔斯转过身去，再将上衣下摆卷了上去，在查尔斯骨瘦嶙峋的背部，一红枣大小的椭圆形伤疤黑乎乎的还未结痂。

“这是怎么来的？”

查尔斯咬住下唇沉吟片刻，见碧琪没有放手的意思，一直在等他回答，便悻悻然地开了口：

“是我的哥哥们，用热油滴在我身上。”

“他们欺负你，你就不懂得还手吗？”

碧琪有些恨铁不成钢，声音都不禁抬高了几分。

她听见查尔斯笑了，又听见他说：

“谢谢你，碧琪姐姐，他们都是闹着玩的，我都习惯了，现在也不疼了。”

碧琪放下他的衣摆，望着崖洞外广袤无际的原野愣神。

她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言论之可笑。一个不受宠的养子，其上还有三个哥哥，而那三人都是里基·金的亲生儿子。

三人成虎，能将白的说成黑的，假的说成真的，查尔斯又能反击什么？

“所以，你到这儿来是想要躲开他们？”

查尔斯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石刃，拉起查尔斯的手，将珀厄斯之刃放在了他的手心：

“如果有一天，你已经受够了这些事儿，这把刀或许可以帮到你。”

查尔斯听出碧琪语气中有些诀别的意味，迟疑着不敢收下匕首：

“碧琪姐姐，你···还会死吗？”

”不死了。”

碧琪站起身，走到崖洞口。

风吹起她的短发，将那双被碎发遮挡住的眸子毫无遮掩地展露出来。

憔悴爬上了她的双眼，可依旧遮盖不住那锐利而坚定的目光，宛如那盘旋在天际的猎鹰。

这世间恶人太多，如果就这样死了也太可惜，再不济离开前多带几个一同下地狱，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此情此景之下，她本应该作出如这番结论般慷慨激昂的宣言才合情理。

然而，这几日以来，有些东西偷偷地从她的心室流淌了出去，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以至于当她想到这些能让曾经的自己热泪盈眶，斗志昂扬的话时，竟然会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

圣人侠客什么的就留给其他人当吧。

现在，她只想找个风景优美，僻静无人处风平浪静地活下去。

花前月下也好，人去楼空也罢，她再也不想沾染上这世间的一丝纷扰与混乱。

或许，在那些无人打扰，只与自己的灵魂为伴的日子里，她会重拾起活下去的意义也说不定。

碧琪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