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嘴里塞着一团泥巴,细看还有些树叶掺合在里头,他瞪大眼睛,如死鱼般一眨不眨地盯着碧琪看,额头上还有快要干涸的血迹。
“喂,你还活着吧?”
碧琪弯下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男孩便拼命眨巴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和他白金色的头发一个颜色。
她赶忙站起身环视周围一圈,确定四周没有彼得他们才绕到他身后给他解绑。
青春期正在生长发育的男孩本就身型偏瘦,可眼前的男孩看上去皮包骨头,像刚出生的幼鸟还未长出羽翼便被扔在树丛里。
碧琪心想如果方才手腕处的缰绳再勒紧一些就会割开皮肤,露出那白森森的骨头了。
他看上去比自己小,身上的绣花马甲镶嵌着红宝石也不像是平民百姓家孩子能穿的。
男孩一挣脱开便伏在地上死命地将嘴里的泥巴扒出来,又呕吐了好几回。
碧琪看着不忍,从口袋掏出方才在祭祀仪式上分发给她的布条递给了他。
男孩终于抬起头,却只是怔怔地盯着碧琪,好像不明白这一举动是何用意。
“你额头上流血了。”
他没有说话,接过布条却又惊慌失措地将它重新放回碧琪手里。
“怎么了?你还是先擦一擦吧。”
“这···上面···有经文。”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碧琪将布条折成带状,直接按在他额头上,将那开始细细冒血的破口按住:
“管他呢,我不信这些。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男孩接过布条抹了抹嘴唇周围的污泥,又摇了摇头,用手掌支撑起地面好不容易站直身子,磕磕巴巴地向碧琪说了声谢谢。
“彼得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我不知道。”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欺负自己呢?
碧琪感到纳闷,同时对彼得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你不知道他们欺负你的理由,总该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男孩吞了吞口水,黑色的眸子像是被风吹灭的蜡烛一般彻底暗淡无光,可下一秒他却眯起眼睛笑了:
“我叫查尔斯。”
“查尔斯?”
碧琪似乎在哪儿听过这名字:
“你是里基·金的养子?”
查尔斯乖巧地点了点头。
碧琪这下明白彼得他们为何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来神学院上学的无非是都城内那几大家族的后代,因此人员流动稀少,社交圈子相对封闭,学员之间消息的流传速度很快,一旦谁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很快就会被传播的人尽皆知。
因此,关于里基·金的养子从小受尽家里那三位长兄的欺凌,养成了懦弱胆怯的性格,平时除了自家卧室之外哪儿都不敢去,连上厕所都需要有亲信随从跟着他他才敢上之类的传闻碧琪听说过的并不少。
“你的随从呢?今天怎么不叫他们跟着你?”
查尔斯似乎并没有对碧琪知道他有随从跟着这件事感到奇怪:
“是我叫他们离开的。”
碧琪不解,但也没继续追问,因为查尔斯的举止十分怪异。
据她了解眼前的男孩如今才七岁,遇到这种事儿本应该伤心地哭爹喊娘,哭诉彼得他们所有的丑恶行径,至少应该因恐惧或者耻辱而抬不起头来,可是他没有,甚至还在若无其事地微笑。
“那我先走了···碧琪姐姐。”
“你认识我?”
他点点头,回了个抱歉的笑容:
“是伊恩先生告诉我的。”
于是,碧琪看着他一瘸一拐地消失在神殿墙角,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她似乎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刚来到神学院,还只是个整天只知道跟在伊恩身后的小孩。
有一次,他们一众学生被伊恩带到郊外的草原上进行实地考察学习。
谁知这天她和各师兄师姐们正一起挖用来植树的土坑,却发现不远处两个树桩之间的洞穴里似乎隐隐约约传来婴儿的哭泣声。
“那是个兔子窝”有位见多识广的师姐解释道:“兔子偶尔也会发出那种声音。”
“不对吧,这怎么听也不像是动物能发出的声音,这明明就是婴儿嘛。”
另一位师兄反驳,却立即遭到其余人的嘲笑:
“哈哈,你不会真以为兔子窝里有婴儿吧。”
“看来小时候童话书之类的还需要少接触一些啊。”
······
然而,就在这时,伊恩走上前,孩子们毕恭毕敬地朝两边让开,都默默注视着这位令他们尊敬爱戴的恩师。
只见他挽起长长的袖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进那黑洞洞的兔子窝,等他收回手臂时,碧琪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一个婴儿,一个无一丝衣物遮挡身子的婴儿哭哭啼啼地被伊恩捧在手心,兔子窝里还随之蹦出两只小兔子盯着伊恩的手,似乎在恋恋不舍地和小婴儿告别。
“拇指姑娘!”
碧琪惊叹道,瞬间引得周围人哄堂大笑。
伊恩也笑了,只是笑的宽宏而慈爱:
“碧琪,他是个男孩。”
很快,当地掌管这一地带的部落酋长带着身后一群人匆匆赶到。
他们根据孩子的发色以及长相很快推断出他不属于他们的部落。
因为部落居民没有人拥有白金色头发,也未曾有人上报过丢失孩子,因此,这位拇指男孩该何去何从便成了个难题。
“被灰兔养大的孩子啊。”
酋长身后忽然有人开口道。
众人的目光便聚焦在他身上,只见他看上去比伊恩还要苍老,弯腰驼背地拄着拐杖,每迈出一步都气喘吁吁地似乎费尽了力气。
酋长并未阻止他,还向伊恩介绍道:
“这位是我们部落的巫师。”
巫师缓缓接过婴儿:
“不知阁下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他的眼睛似乎瞎了,灰色的眸子如海啸般深沉混沌,然而它们却直直地盯着伊恩:
“灰兔之子,末日之始,他带着上一世数百条性命的怨恨与诅咒投胎到今世,终有一日在人类世界称王···到了那一天,神界文明将被他碾为平底,所到之处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场面一度鸦雀无声,碧琪甚至能感受到那巫师嘴里似乎在散发着一股森然冷气。
过了良久,伊恩报之以礼貌的微笑:
“老人家,预言和转世投胎之说不可信,您还是不要将此事宣传出去,以免祸从口出。”
巫师本就不是神界官方所承认的正式神职人员,颇带有民间迷信的色彩,因此这位巫师的一番预言要是真被神权派的人听了去,可不知道会不会给他降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来。
碧琪赞同地点点头,她的老师真好!要是那些穿黑衣服的人,肯定立马缉拿这神神叨叨的老头。
巫师沉默了半晌,这才颤悠悠地开口:
“伊恩长老,那可否允许我知道您将如何处置这孩子?”
伊恩想了想,用他的衣襟包裹住男孩的身体:
“请您放心,我会找个好人家领养他。”
“那他的名字?”
巫师又紧跟着问道,碧琪这时正抚摸着那婴儿的头发,柔软而闪闪发光的发丝令她惊叹不已,于是直呼道:
“哇!他的头发好像流星的颜色!”
紧接着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悻悻然地想躲到其他人身后,却不想伊恩赞许地看了碧琪一眼,又瞧着怀里那祥和的睡颜:
“光明璀璨,宛若流星,查尔斯,就叫查尔斯吧。”
碧琪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方才的那小男孩便是当年那巫师口中的灰兔之子。
然而,这样一个瘦弱怯懦之人,怎么可能会是末日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