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
盖伦在楼上怒吼。
声音从卧室门半掩的缝隙里穿过弯弯绕绕的楼梯直射入餐厅,让正在餐桌前用餐的碧琪禁不住一颤,手里的银杯哐当一声跌落在桌面,牛奶撒了一地。
“切,胆小鬼。”
彼得坐在她对面,朝她歪了歪嘴角,随即招呼站在一旁服务的侍女出去,又放下手里的刀叉,屏气凝神地盯着楼上的动静。
没错,他喜欢偷听。
无论是什么逸闻轶事还是鬼怪之谈,只要是新奇的、令人大跌眼镜的,他都喜欢收集起来再在同龄人之间疯狂输出,挣得一个博闻风趣的头衔。
碧琪早早就注意到了彼得这一爱好,不仅仅是因为每次有其他大人来家里和父亲商议要事时他总是趁端茶倒水之际偷偷潜入房间偷听,或者是宴会上的那些男人高谈阔论,溜须拍马时彼得总在他们之间,更因为他多次当众反驳那些人的观点,让父亲差点下不来台面。
如果彼得没有这一癖好,他早就是盖伦心目中最完美的儿子了。碧琪心想。
她将餐盘收好想要起身离开。
碧琪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更何况继续呆在这儿还得忍受盖伦的暴躁怒火,搅弄神经使她心烦意乱。
可她刚站起身,楼道内便传来一阵巨响。
碧琪吓得又是一屁股坐到靠椅上,转过头来见彼得也是一脸茫然地抓着面前的桌角不敢动弹,睁圆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之色。
其实,这位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有时候也是蛮可怜。
脑海里忽地跳出这么一句话,惊得碧琪赶紧甩甩脑袋好让它消失。
谁都知道方才那声巨响不是地震,而是盖伦大手一拍,想关上卧室门却禁不住力气太大,一不小心将木门从门框处甩飞,如重锤般砸在阁楼地板上。
然而事已至此,盖伦索性不管了,继续放开声音发泄着怒气:
“他们先前告诉我上议院已经有两位成员投靠,所以我才签的协议书!没想到这些小人竟敢诓骗我!”
这就是他。碧琪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动不动就发火,用怒火来烧灭理智,最终将所有愤愤不平全发泄在家人身上的父亲。
母亲似乎也在卧室内,她小心翼翼地安慰道:
“消消气,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你懂什么!”几丝担忧的情绪悄悄缠上了父亲的喉咙,使他的语气微微发颤:
“如果不是今天那匿名投票的结果出来了,我还真发现不了。两派之间的投票结果向来持平,谁知···谁知这次祭司他们竟以一票胜出····那一票···咳!”
盖伦没再继续说下去,克莉丝汀似乎在抚摸着盖伦的后背,声音轻柔:
“没关系,他们不会发现的,不会有人怀疑到你头上来,别担心···你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有预感,看来都城我们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碧琪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什么协议书、匿名投票、祭司胜出之类的,不过最后一句离开都城的话倒让她愁上眉梢。
可谁知这是不是盖伦一是冲动之下的随口发泄呢?
彼得似乎也听得索然无味,兴致恹恹地擦了擦手便离开。
今日是神界一年一度的酒神祭,为庆祝粮食丰收,人们早早用各类植物酿好美酒,就等着今日摆出来大宴宾客。
碧琪还未满二十,不允许饮酒,因此,酒神祭对她来说已经趣味减半,更不用说今日还有可能碰见卡丽娜。
她实在不愿意去,可也深知自己在家里最没有话语权,也是最不被看见的成员,她没有权利提出意见。
神界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携带家眷出席这场盛大宴会。
而酒神祭正式开始之前,都城内的神界公民须得前往努尔斯圣塔进行祭拜仪式。而都城外因距离遥远未能前来的人,也需要在当地神职人员的引领之下朝着努尔斯圣塔的方向进行祭拜。
碧琪得赶紧收拾起来,她可不想一会儿让盖伦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将火气撒在她身上。
她跑下楼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一件她第一眼注意到的黄色长裙,便要脱了睡裙往身上套,女仆在她身后匆匆赶到,双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瞧了一眼碧琪举在手里的衣服:
“小姐,今日的酒神祭穿这件恐怕不合适。”
“这件舒服,我去那儿也只是找个角落安静坐着,没什么不合适的。”
“可是小姐,您是城主的女儿,代表的是城主大人的形象,小姐,夫人她知道了会怪罪在下的。”
“帕缇麦姐姐,你就不要管我了,母亲问起来你就说拗不过我好吗?”
名叫帕缇麦的女仆咬了咬牙,径直走到衣柜前迅速挑了另外一件长裙。
那是一件橄榄绿蚕丝布裙,裙面用植物颜料扎染成孔雀羽毛的花纹,领口处还镶嵌着一圈水滴样巴洛克珍珠,在日光下散发着淡雅梦幻的光泽。
“小姐,这件夫人特意为您定制的礼裙您从未穿过,绿色很配您的眼睛,您就穿上吧。”
碧琪从克莉丝汀那儿遗传了她绿色的瞳孔,却又长了一头红棕色短发。
如果问是什么让碧琪看自己的样貌看不顺眼,那就是同时出现在她身上的这两种颜色,突兀别扭,像极了马戏团里表演的小丑。
红配绿,超级俗气,碧琪每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便会这样想。
“那些珍珠让我的脖子很痒,我不穿···”
“小姐···”
帕缇麦打断她,却还未来得及继续好言相劝,克莉丝汀夫人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两人背后。
“碧琪。”
如果说方才还存有一线希望,那么现在这丝希望之光让克莉丝汀硬生生地给掐灭了。
“好的,母亲。”
碧琪乖乖地接过衣服,往更衣室走去。她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母亲会说什么,果不其然,克莉丝汀在她背后说道:
“盖伦心情不好,你今天最好表现的安分守己一些,不要让他知道你又在任性妄为了。”
······
平日里空旷无人的努尔斯圣塔前方的广场上现已经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头戴羽毛军盔的护卫从两边包围住群众,维持着现场秩序。
等碧琪一行人下了马车走到人群后方时,人群中央自然而然向两边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这种在万人瞩目之下行走的感觉让碧琪浑身上下毛骨悚然,而她的哥哥彼得却总是高昂着头颅,迈着阔步跟在城主盖伦身后,碧琪偷瞄了他一眼,总觉得那状态像极了田野里那些刚下完蛋的母鸡咯咯叫着四处炫耀的模样。
祭祀仪式十分无聊,至少对碧琪来说是如此。
神职人员将神灯献给身披黑色长袍的老祭司,由老祭司亲自登上努尔斯圣塔,将塔上供奉的神火点燃,然后在神火的照耀下向民众念诵一段冗长的经文。
那经文由神界古语写成,碧琪一字都听不懂,于是每次跪在石砖地面上还没听到最后她便开始昏昏欲睡。
上议院各个成员在伊恩的带领下整齐划一地跪下,形成一道亮丽的白色围墙,其他家族以及普通群众百姓这才紧随其后,纷纷跪在大理石地面上。
碧琪盯着伊恩的背影,感觉这几天的闷闷不乐总算是消散了一些。
终于等到祭拜仪式结束,众人赶往圣殿开始今日的酒神庆典,碧琪便一溜烟儿地跑到神殿之后的凉亭处独自躺在石凳上,心想躲开那喧闹处就能躲开所有烦心事,获得一方自在。
可还没等她数完阳光照射在眼皮上时在视线上方出现的那些弯弯绕绕的红血丝地图,一阵吵闹声便打断了她的宁静。
那是一群人嬉笑打闹的声音,听上去是从几米开外的灌木丛后方传来的,碧琪踩到石凳上张望,正巧看见灌木丛中探出来的那几张面孔。
好巧不巧,彼得也在其中。而他周围的另外三个男孩也都是碧琪曾见过的熟面孔。
他们正笑的开心,其中一个注意到了碧琪,脸色陡然一变,别过脸去和彼得说了些什么,彼得便抬起头,目光正好和碧琪撞在一起。
碧琪心里一惊,只好跳下石凳,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继续数她的红血丝,可那几人在彼得的带领下已经站在她面前。
“碧琪,你在这儿干什么?”
彼得用探寻的眼神盯着她看。
“你又在这儿干什么?”
“我们在玩···玩蛇。”
“对,我们在玩草蛇。”
“倒是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很可疑,还不赶快回去,等会儿让父亲知道了···”
“别成天到晚拿父亲吓唬我,你也不是怕他吗?少在你朋友面前装的有多厉害。”
碧琪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她看见彼得眼睛里那和盖伦如出一辙的恐怖的怒火,于是她转口答应道:
“好,我走还不成。”
可等彼得他们消失在身后,她又转身折返回来,重新躺到在石凳上。
“才不想再见到你们。”
她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又站起身朝灌木丛走去,想看看彼得他们到底在玩什么蛇。
灌木丛长得十分茂盛,碧琪扒开那些挡住视线的侧枝,眼前却陡然出现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孩,脸上毫无血色地躺在树丛里。
碧琪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她一天之内第三次被吓得心跳加速
然而,下一秒,她却义愤填膺地快要哭了出来。
这就是彼得他们口中的“蛇”?
这些混账,到底都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