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星期五

青春期是最容易走入歧途的年纪。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尚不知时代裹挟的潮流，一股脑地向前冲刺。

他们拥有了独立意识，拥有了强健的体魄，拥有了更多的选择权。

有的人心怀天下，指点江山，却不觉自身渺小，纸上空谈。

有的人身强力壮，见义勇为，却不知法网无情，正义难寻。

有的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不想现实苦难，百无一用。

有的人歌颂情爱，海誓山盟，却不见有心插柳，无梦化蝶。

此等故事，若有后世评判，可为年少轻狂，可为巷末哀曲。

而在秋雨心里，皆为不纯。

所谓纯粹，或许有很多词加以形容。

坚守。

纯洁。

永恒。

不出其意的，便是始终如一。

是否贯彻到底，需要时间证明，而纯粹便是以贯彻时间为前提的概念，是为真理。

它不在书上，不在定理中，是在不同人的心中。

每个人，都拥有过独一无二的纯粹。

当纯粹成为了过去式，那便也不再是纯粹。

那般恒久绵长，又那般转瞬即逝。

这同时结合了永恒与须臾的概念，无法被秋雨化为文字展现。

也因此，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求纯粹，渴求世间不变之物。

——即使那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而此刻，广播社内与叶翎独处的秋雨，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有种预感，自己就要见证纯粹的一角了。

手还在空中平移，叶翎的脸越来越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然缩短至咫尺。

“叶翎……学姐……”

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变得急促。

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对秋雨而言是种奢望。

于是，他屏住了呼吸。

“失礼了……”

秋雨的手向前伸去，指尖传来轻柔的鼻息，越过叶翎的双眸，拨开了她乌黑靓丽的刘海，露出左半边雪白的肌肤。

——以及，一小块浅褐色的伤疤。

“……”

秋雨屏息凝神，望着伤疤下叶翎的睡脸，心头又是一颤。

而叶翎，只是安静地睡着。

放下手，从叶翎身前离开，秋雨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果然，和翊鸣学长说的一样。”

秋雨缓缓地呼出气来，只感到心脏跳动更加强烈。

回想开幕式之前，陆翊鸣将过去的一切尽数相告。

那一刻，秋雨产生了动摇。

【我因为过去犯下的错，结下了不少梁子——】

【……】

【小时候家境不太好，难免受人欺负，有的人选择忍气吞声，而我，举起了拳头……如你所见，从小学到初中，我是一路打上来的，和人打架，已经成了我的日常，同时还要保持第一的成绩，让他们无话可说。】

【你小时候，是这样……】

【想必你也听小夜说起过，我们三个，三四岁的年纪就认识了。】

【嗯……】

【再次见面时，我不曾想过能和她们再次成为朋友，我只想继续将他人视作敌人的生活，为了拿奖学金……可叶翎接纳了这样肮脏的我，同时把我坚守多年的第一永远地夺走了。】

【……】

【你说，我应该爱她，还是该恨她？】

【……】

秋雨没能回答。

【她让我认识到，天才和凡人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总是带领我们，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比赛，赢得大奖，而我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只做她背后的影子——一味地跟随，永远也无法真正并肩。】

【所以……】

【所以我加入了学生会，去争夺这个小社会中最接近权力的位置，而这位置本身，也是一种权力……她最不屑一顾的，也是权力……】

【……】

【我接受了自己的肮脏，去玩弄权术，勾心斗角，只为了在领导老师面前，展现出最让他们信赖的一面，去成为他们的得力干将，同时，也隐隐得罪了更多的人——任何团体都需要唱白脸的人，而肮脏的我，正适合去背这口黑锅。】

【不会吧，学生会不是由学生构成的吗，有什么理由去得罪那么多人？】

【由所谓的“好学生”构成的，不是吗？】

【啊……】

【那么，“坏学生”该由谁去处理呢——答案当然是，由同样是“坏学生”的我去，纪检部就是这样的存在……可我未曾料到，这个身份招致的污秽，竟能沾染到叶翎身上。】

【纪检部……是邢樱所在的部门，该说是他们部门的特色吗……】

【我们的职责范围是校内，可唯独那一次，牵扯到了校外势力。】

【……校外？】

秋雨听到这话的瞬间，后背一凉。

【是……所谓的“社会青年”吗？】

【樟香的生源十分复杂，你是知道的，拉帮结派，内外勾结，每天都在暗处上演，政教处自上而下的治理会产生漏洞，就像阳光会留下阴影，而这些阴影，就是我们部门的职责范围。】

【难道，龙教授他之前……】

秋雨只隐约记得，龙教授在讲述叶翎的过去时，明显故意略去了一个转折点——陆翊鸣转变的契机。

【这就是，你说的绑架——叶翎学姐被绑架的原因。】

【龙教授不会告诉任何人原因，这是他和我的约定。】

【你们……】

秋雨感到沮丧。

最终，龙教授还是有所隐瞒的。

他分明就和陆翊鸣很熟，熟到愿意为他保守秘密。

【你不会告诉我那天的经过，对吧？】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说实话，一年前的事了，我也只剩下些片段的印象……我只记得，如果那天龙教授没有赶到的话——】

翊鸣抬起头来，用平淡的口吻说道。

【——我一定会杀人。】

【……】

听到这话，秋雨差点没笑出声。

【……真是夸张的说法，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

【你觉得，我在用杀人形容愤怒……不，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差一点，就下手拧断其中一人的脖子了。】

【……】

说不出话。

秋雨说不出话。

他觉得自己无法，也没有资格评价翊鸣当时的心情。

【可是，叶翎学姐她现在还好好的，你们当时……】

【……】

翊鸣深吸一口气，面容有一瞬的狰狞，随即恢复淡然。

【当我赶到现场的时候，我看见……叶翎的外衣被撕扯开，脸上有淤痕，满身是灰——头上还在滴血。】

【——】

秋雨的瞳孔瞬间缩小，呼吸停滞，浑身的汗毛倒立起来。

他有些无法理解。

为什么，眼前的男人能将这一切说得如此淡然。

陆翊鸣推了下眼镜，看了眼秋雨。

【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觉得我在夸大其词？】

【……不。】

【叶翎左侧的额头，有一道浅浅的疤，就是当时留下的，当然，你们平时看不见……再后来，阿姨——也就是她母亲找到我，说——】

【……】

【——不要再靠近叶翎了。】

【……】

【贫穷的家庭，部门的工作，残暴的性格，满是劣迹的过去，理由应有尽有，每一条都是那么令人信服，令我无比赞同。】

【明明是你救了她！】

【——我没有救到她！】

陆翊鸣的声音振聋发聩。

【我永远，都救不到那时的她，她被绑架的历史永远定格在了那天下午。】

【……】

【倘若再给我次机会见到那帮畜生，我依旧会想杀了他们，你听好，我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杀人……】

秋雨曾经以为，这是词离他很遥远。

【我当时还想过，杀了这些人，哪怕断一两条胳膊，进去关十年，我也无怨无悔——只可惜家里担不起这笔赔偿，更是置叶翎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