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些校外机构会招收学校的任课老师进去赚外快。”
“这——怎么了吗?”
“……”
听到秋雨傻乎乎的疑问,学生会长摇了摇头,推了下眼镜。
“……看来你是温室里长大的。”
“干,干嘛啊,没听说过不也很正常吗,哪有高中生个个都像你城府这么深的!”
“唉——就不和你说些劳务合同、岗位职责之类的事了,你只要明确在校的任课老师不能同时签署第三方培训机构的兼职合同就行了。”
“抱歉,请说得再明确一些。”
“就是不能出去给人补课。”
“怕会影响在校的教学质量?”
“教育局规定的自有其道理……总之在我们学校,登记在案的老师被抓住外出兼职的话,会被解除聘用关系,也就是解雇,例子的话——乐正织画的母亲,我记得是第一个……”
“——你说什么!!!”
秋雨如离弦之箭冲向学生会长,一把按住他的双臂,睁大的双目倒映出陆翊鸣惊讶的模样,电光火石间,一阵强风拂过,秋雨再次被锁回墙面上。
“咳啊——呃,这种事,怎么会——”
“……你在激动什么,这件事早已在我们那届的师生间传开,只有刚入学的你还一无所知罢了。”
陆翊鸣的手指强壮有力,抓得秋雨生疼,可得知织画母亲的遭遇,身上的痛楚竟不及那时被阿姨捏住手臂的,软绵绵的剧痛。
一时间,织画所有的言行举止在眼前浮现,她掩人耳目,偷偷练琴,不愿抛头露面,甘愿成为独奏者,全都有了答案。
秋雨不顾喉咙被锁定的痛苦,扯着嗓子喊出声来。
“——乐正……阿姨她可是有伤在身的,她的手指都变成那样了,学校怎么忍心抛弃她!”
“违规就是违规,从来没有例外,刘老师不会,叶翎也不会,一旦开了先例,规则本身就失去意义了,去你的梦里追求人情味吧,理想主义者,这里可是社会!”
“可是,可是——!”
“这下你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了吧,那些被叶翎挤占权益的学生,那些因叶翎家业被深入调查的老师,他们有理由将一切矛头指向叶翎,将这个世界的不公发泄在一个天才身上,说她是被教育机构从小培养的‘鸡娃’,是行走的品牌吉祥物,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就连为她提供便利的高层领导都受到群众的怀疑,各种各样的标签被贴在她一人身上,人们对天才的敬畏也逐渐转为司空见惯的厌倦和厌恶,是群众把她捧上神坛,又期待看她摔得粉碎——而你,再次将她捧回群众的视野,将那段丑陋无比的往事重新点燃!”
“可她还有你啊——!”
“……”
两人因各自的理由咆哮着,大口喘着粗气,直到一方收声,短暂的闹剧才得以平息。
陆翊鸣松开手,低下头去。
“……我?我不过是他们的帮凶,我和那些伤害她的人没什么两样。”
“只要有你的陪伴,无论经历什么都能过去的,她一直都这样想,你们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交情吗,她最在意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不知是情感过于充沛,还是翊鸣的暴力威慑,秋雨竟淌下了一滴眼泪。
“……后来,她逐渐减少了参赛的频次,好在向阳的交涉能力,即使这样的大环境,还是有社团愿意接受她,然而叶翎的学习动力,源于纯粹的好奇心,一旦这份纯粹被社会上的各种观念沾染,就离消失不远了,我刚也说过,一旦她觉得一件事没意思,就会放弃再做了。”
“——咳,所以,这些和你离开她有什么关系,无论外界怎样评价,都不应该成为你迫害她的理由,咳咳……”
“你知道,我们学校独有的‘委员会’制度吗?”
“……‘委员会’?”
“‘十人委员会’,也不是什么神秘的组织,由教导主任亲自了解各年级情况后,挑出年纪前十中有能力又服从管控的学生作为‘委员’,在保证学业的前提下,了解收集各年级间的流言蜚语,也就是你们最喜欢的小道消息。”
“还有这样的组织?”
“当然,‘委员会’在部分学生眼中也不过是流言本身,毕竟搜集流言这种事,对日常生活也不会有影响,甚至三个年级18个班,年级前十就有30人,且每月都会变动,实在无法判定谁才是被选中的‘委员’,就算被选中了,教导主任也会严格要求不许暴露身份。”
“这算什么啊……狼人杀吗?”
这是秋雨最不擅长的游戏了,不会说谎的他,无论扮演什么都会被戳穿,雪凝倒是这方面的好手。
“我想说的是,当叶翎不再为学校赢取荣誉后,校长就开始认为她做广播是浪费时间了,她之后被教导主任邀请,加入‘十人委员会’。”
“……”
“——但被她拒绝了,意料之中吧,校长又邀请她随我一同加入学生会,也被拒绝了,理由很简单,无论是‘十人委员会’还是学生会,都是受校方管控的,一旦进去,叶翎就彻底失去自由了,至于学校和她母亲公司间的博弈,就暂且不提了。”
“……你是‘委员会’的人。”
“不只是我,孙向阳,端木夜,我们都是‘委员会’的人。”
“为了叶翎学姐?”
“你身在樟香,就总有一天会明白,谁成为了‘委员’,谁就有舆论的控制权,谁也不知道教导主任收集来的这些流言,最终以什么形式被‘处理’掉了。”
“而你们退出广播社,就是献给‘委员会’的投名状。”
“是,也不全是,我们当然各有各的理由,但在加入‘委员会’这一点上,我们的想法一致。”
“……”
秋雨深深叹出一口气,接收到的信息太多,换作是平常绝对消化不完,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思路清晰,陆翊鸣说出的每句话都是一根针线,在扎入内心引发刺痛的同时,编织出一副名为真相的画卷。
“……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
“依你的意思,你们是为了保护叶翎学姐,才丢下她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不够。”
秋雨猛地抬起头来,以质问的口气向翊鸣发起再度冲锋,他模仿着这位学生会长的气质,走到他跟前,用同样锐利的眼神刺入对方的灵魂。
“……你在和谁说话?”
“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结果又符合真实情况,那么明显缺少最关键的一环——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嗖——啪!”
“……!”
“——”
陆翊鸣再度发动锁喉,却被秋雨看穿,一把抓住手腕,随即传来关节清脆的一声,手腕神经被压迫得麻痹起来,陆翊鸣见状,反而露出了狰狞的微笑。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你叫什么?”
“都是有资格加入‘委员会’的人,不可能蠢到踩入精心设置的陷阱,你们不会不知道,这一走,广播社会变成什么样,叶翎会变成什么样。”
“……你刚刚,有意隐藏实力,你的握力。”
由于长时间的练习投篮,秋雨意识到自己的握力日渐强大,在家洗碗的时候,总能把抹布拧到最干,甚至会撕裂布条,就连夏岚都承受不住秋雨的全力,这也是秋雨为数不多能在力量上和夏岚掰手腕的地方。
“说到底,无论你是广播社成员,是学生会长,还是‘委员’,都不影响继续陪在叶翎身边,而叶翎也对此心知肚明,她想唤回的,从来不是那个广播社的你,而是作为陆翊鸣的你——你在刻意远离她,出于别的原因!”
陆翊鸣本可以一拳打飞眼前嚣张的后辈,但他没有这样做。
从后辈的眼神里,翊鸣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这才想起端木夜来办公室找自己时说的一句话。
【就像过去的你一样。】
忍受着手腕传来的痛楚,又可以用享受形容,秋雨的力量像是细雨中的闪电,麻痹了肉体上的神经,却唤醒了麻木的精神。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要把唯一的备用钥匙交给你了。”
“……”
“你不是从染血的童年中成长的,却抱有与我相同的恨意,对这个世界的恨意,或许是你与生俱来,亦或是命中注定。”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我居然开始好奇,如果这些发生在你身上,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待回过神来,操场那边已响起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主持人的开场致辞,借由各处的音响喇叭,传播至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伴随时代的鼓点,国旗仪仗队,身着整齐的海陆空三军制服,迈着矫健的步伐,英姿飒爽地走来了——”
听到这样的介绍词,就说明夏岚此时正穿着那身标致的军装,在主席台前踏起正步了,秋雨没能亲临现场,却顾不上遗憾。
他的眼中倒映着陆翊鸣动容的神情,他第一次看到的,这位学生会长不为人知的一面。
只见陆翊鸣皱起眉头,自嘲般地微笑着。
“——我没能阻止那场绑架,因我而起的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