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夏末秋初,三朝重臣杨谨在太上皇面前痛陈时弊,支援变法的故事逐渐传得街知巷闻。新皇怜惜杨谨老病,加之他自乞骸骨,这变法第一相的担子顺势交到了吏部尚书董执礼的肩上。皇位沿袭、二相交接,天朝的皇、相权力更迭不仅同步,亦都平稳,朝野内外全是称颂之声,就连民间亦将庙堂的传承唱为佳话,连小小孩童亦会念两句“新皇英明,董相贤达,风调雨顺,天朝来福”。
正当天朝百官为新皇登极山呼万岁、连日朝贺的时候,霍敏坐在察哈汗国的王帐之中,正费劲地割开一条羊腿。朗于对他极尽待客的热情,知霍敏爱羊肉,日日遣人奉上好的烤羊腿与他吃,因而到西域以来,霍敏非但没有受什么辛苦,反增了些裨肉。
西域与京城路途遥远,尚未接到新皇登极的消息,霍敏也懒得动脑经去思量,只日日与朗于论些日课,朗于喜欢《三国志》,每每拉上霍敏议论至半夜,甚而通宵达旦。
两个月前,霍敏单骑闯入朗于营寨,差一点就被当作大虞探子死在察哈兵士的刀下,好在他当年随行出使团来此,好歹学了几句察哈国的话,大声喊出来一句“朋友”这才逃过一劫。表明身份见到朗于之后,他将通盘计划告与朗于,承诺只要察哈国向太子用兵,后续新皇登极,必将助察哈汗国抵御大虞,以解亡国之忧。
朗于无愧一代贤主的名号,亦是孤注一掷,从与大虞焦灼的战事中抽出来仅剩的一点兵力全用在了临夏,这才做成一个围魏救赵的局面来。太子中计,就此被察哈汗国和奉达诚两面的军队牢牢困死在临夏,再不得翻身之机。如今一是他们还不知大势已成,天下鼎定的好消息,二是兑现解除大虞忧患的奉达诚军仍不见踪影,朗于自然扣住了霍敏,叫他迟迟不得东归。
熙和在京城,除日日等着霍敏的消息外,尚悬心着父亲的动静。董执礼因先皇与杨相的一番对谈,甫一入阁,便位同首辅,不单是在朝中,就是家中,亦再无一日的安宁,每日门房求见的拜帖如雪花一般堆积起来,在这其中,甚至还有霍玫的一张求见帖子,门房交与海蓝辗转到了熙和手里,叫她一时语塞。
回来便忍不住与大太太议论。大太太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傻了起来?你这外弟可不是那些跟红顶白、拜高踩低的下流坯子,他虽出身簪缨世家,却在骨子里头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这番来京,为的却不是他自己要见你爹,为的是他师父田林。”一语惊醒梦中人,熙和听了这话,随即便有了些顿悟。
她道:“杨谨真不愧是三朝的老人,他为官的厉害之处,我真真是这次夺嫡的事情出来才有所体会。他明明不知道奉将军率兵入城之事,偏能抢在事发的当日提早一步就去与先皇议论时弊,还顺势将爹顶上位。事后若新皇心中要论功,无论如何不能撇开了他去。
“就好像是他计划好了似的——先说动先皇不得不力行变法之策,再让他看明白既要变法,必得有新人新政新手段,而先皇老了、杨谨亦老了,他们是一个效法尧舜,一个效法周公,功成身退,让位于后来人。
如此一来,后来人就偏得在他们指好的路上往前,变法若是成了,谁不说一句局面都是靠先皇和他这一心为着社稷的老臣定下的?若是不成,那便是后来人无能,对不起他们的一番苦心。至于说爹,不过是杨首辅亲指的接班人罢了。”
大太太瞧着熙和好笑:“这一番话,真是糊涂过了,倒不像是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会说的。我以为,你这样呕心沥血的谋划,心里早就知道一个道理,那便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结果是自己个儿想要的,得了里子便足矣,至于面子,谁想得谁便得,再不影响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