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后院绮丽的新园子,书房的陈设倒一点没变,振振说的那个新来书房伺候的侍妾,果然端茶进来。熙和晃了一眼,没心思细看,执礼咳了一声发话将她遣退下去,便望着熙和等她开口。
熙和心知董执礼的脾气,也丝毫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父亲,可是要把熙覃妹妹嫁到杨家去?”
董执礼便坦然道:“不错,婚期还未定,但事情是议定了。我却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话。看样子,你在我的书房,也布置了眼线?”他的眼神就朝那侍妾退下的方向飘了过去。
熙和摇头道:“实话跟您说,这事儿是平佑哥无意中听到的,我可不曾在您身边布置过什么眼线。”
执礼便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你这丫头,量也不敢。你今天巴巴等我这么久,看样子是来反对这门亲事的咯?”
熙和道:“爹,熙覃是我妹妹,也是您的亲侄女,她过得快活,是咱们全家的意愿。您知不知道杨家那小子,他,他压根就不喜欢女人!这如何能把咱们家女儿嫁过去?”
执礼喝了一口茶,半日方道:“你当初的婚事,是自己喜欢的,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运气,也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任性。怎么,熙覃跟你虽是一起长大,但你们毕竟隔了一层,如今倒要管起她的事情来?”
熙和看执礼神色,心知他主意已定,一下感到绝望感从头顶上压下来,她仍不服气,同当初招福寺那回一样的倔脾气升上心头:“我便想再任性一回,为着熙覃,也为着我的心。您自个儿安排的时候,跟婶婶、叔叔他们聊过么?您知道他们已为熙覃相看了顶好的人家吗?如不能让家人喜乐,那即便是在官财两道上再往上走,又有什么意思?”
执礼面上那一丝淡笑便敛去了,“好,好,好!”他一连道了三个“好”字,“这一两年,你也不是没遇到事,没想到非但没有长进,还更牛心古怪了些。正好,我今晚要在这里见上杨为一面,如此我便许你就在这里听着。你听过了,再说要不要你妹妹嫁进杨家。”
说罢,便拂袖而去,把熙和留在书房里。熙和只觉得胸间的忿恨、埋怨、怒意如潮水一般不息地浇上心头。她想起每每与董执礼见面,二人都要争执起来,心中又是不平、又是凄苦。过了半晌,她走到书架边,想抽本书来看,令自己平静些,却一眼瞧见案几之上,放着执礼抄到一半的经文,那笔字迹已锋芒尽敛与年轻时候教自己写字时很是不同了,叫熙和一时又多了一分心酸,对着字帖发起呆来。
半个时辰不到,外头已有人通报进来,说是杨大人来了。熙和只得强迫自己移到书房对侧的暗阁中坐下,凝神屏气地预备着听这一场对话——这暗阁是正对着另一侧暖阁的一个所在,前面还放了一架屏风,外头看上去只是一堵墙壁罢了,连家中知道的人亦不多。
不多一时,杨为和董执礼携手回了书房。只听得杨为道:“董兄,太子殿下如今是焦头烂额,西域那边乱成一团,若是察哈国被大虞拿下,边防压力一下便大起来了。我听说刘家已在跟奉家接触,想让泉州那边的军工场多供应些新式的火铳火炮,还打着朝廷的主意,想拨一笔额外的银子以作扩充军备之用。”
执礼道:“现下朝廷给银子,定的是殿下的心,不给银子,上头那一位才得安心吧。你说朝廷给不给银子?”
杨为的笑声便起来:“董兄说话敞亮。确是如此!眼瞧着天下欠收了这些年,再多的银子不也挥霍掉了?那一位现下有的是理由不给银子,慢说董兄在江南稻桑改革、奉家泉州开海这些大事,就是户部每日盘总的小事,林林总总的哪件不都是为了开源?眼下流民四起,哪里还有银子去给西北充军备军饷?那位心里明白着呢,太子爷这些年从广东福建、从江南拿了多少银子了,给他到西北做一点实绩出来还要找老子要钱,他如何愿意给?”
执礼不答这话,只道:“如今就没有一件容易事。杨首辅的意思,执礼已明白。既是情势所趋,也没什么可说的。大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