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吃了一口茶,顿了半晌,再开口道:“当年泉州海禁案出事的时候,主持调查当地案情的时任福建巡抚冯铁山,是刘太妃的远房侄儿,如今太子妃娘娘的远房表兄弟。”
霍敏不觉在台面下握紧了拳头,面上却仍带着一个淡笑:“如此说来,都说福建两广是太子爷势力,也算得上空穴来风,事出有因咯。”
向怀安便也转出他惯常那微微浅笑的神色来:“你和奉将军在泉州主持开海,也有一年了,福建的布政使和巡抚均未出过面,你们就没深想过么?摆明了是有人打好了招呼,从泉州利索退了出来,把舞台全全整整地让给奉家。”
霍敏恍然大悟,当年泉州海禁,陈三宝潜逃,固然是文官集团为压制皇权,抱团施压的结果。但明眼人都想得到,即便规模无法重现,但沿海贸易的权益仍会通过走私一道长期存续着。
依如今知道的这些情形,分明可见这些好处是太子——当年或许是刘太妃,接了过去。而朝廷终于要再开埠时,太子一系自然不敢与皇帝争利,便干净撤了出来。
只是那谭先令不但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更是个不知深浅的莽夫,全然不顾布政使、巡抚这些个大贵人的意思,为了垄断惯了的海上金库,竟在霍敏这样身份贵重的皇帝特使身上使阴招,也该当他落个获罪下狱的下场。罗周秉就更加是无法无天,不仅靠着为太子党洗赃款谋财,还外通日本,直接把海外的银子走私进来,更借着倭寇的船队不时打劫泉州商户的海船。这次倭寇来犯,显就是罗周秉逃离泉州之后,群龙无首的一场闹剧。
以向怀安的修为,说到这人,都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当年邹太监荣退那会,朝廷颁下禁海令时取缔市舶司,就是为着防了许多私心之徒借着市舶司的由头,去内外勾结,把海盗做大。这罗周秉也算是有点奇才!”
霍敏心道,“太子的辖下,一个小小泉州竟然成了王八庙,什么小丑都敢大显神通,为了敛财彻底没了法度,实在烂透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将熙和因所受的罪算在谁身上。只心中对未来的储君,一下升起了自小从不曾有的厌恶和鄙夷。
耽搁了三个整天,从泉州填补的五百护卫军补了上来,车队这才又开拔,一路上虽又陆续遇到一些流民,到底是无碍走到了杭州。
霍敏成婚后这还是第一回领熙和回家,熙和想起自己都已经有了初哥,这才第一次见到舅姑,心下也觉有些荒唐。好在霍维松与王夫人为人均很随和,一家人坐下用了一顿饭,各色菜式都很用了心,还精心备下了苏州的一些点心小菜不说,席间也甚是松快和乐。
晚间,王夫人唤了熙和过去讲话,拿出一对和田玉的镯子来,一双通体透白的玉镯之中,浮着两圈无一丝异色的鸽血红,是一眼便知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熙和待要推辞,早被套到手腕之上,王夫人笑称传家之宝自然要传下去。霍敏又将需要脱手的一批货物交给家中用老的管事,并将胡杨等几个船员也留在家中支应。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辞别了父母,随车队到了大运河一路北上。因春日里顺风顺水,不过十数日便已到了京城。进城这日恰是早上,霍敏直接就回了部里,要在万圣节前,将泉州造船诸事造档上报,要协同礼部造档出海所到诸国进献的珍奇,自然是忙得脚打后脑勺。熙和自回了新宅,才发现韦柳和霍玫也不见踪影。还未顾得上查问,娘家得了消息已派了马车来接,熙和只得又收拾了寿礼,便往董府而去。
大太太、二太太见到熙和,都止不住地伸手去摸,二人均道熙和瘦了又憔悴了。大太太更是止不住挑剔起女婿来,“霍敏这小子当时说得却好听,怎的让你出了月子便受舟车劳顿的辛苦”。
熙和无奈,只得反复说是自己想给父亲祝寿,这才非要过来云云,又献宝似的拿出一大盆火红火红的珊瑚盆景。二位长辈并振振皆言从未见过这样大的珊瑚,问了几句海贸之事,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初哥来。振振生养之后,略胖了几分,整个人更加丰腴貌美,她亲抱了响哥儿来与熙和看,说这孩子出生之时,哭得尤为大声,只是止不住,因而得了这么一个名儿。响哥儿如今已经八、九个月大,生得虎头虎脑,甚是讨喜,熙和拿出金镶玉的平安扣给他玩,响哥儿全不怕生,抓住那扣玩得起劲儿。
四人一道又讲起京里跟熙和同辈几个人的近况,振振道:“她们几人如今的结果想来你都听说了。先是孙安琪嫁到了他们家老太爷的学生王家,你在泉州城想必跟她走得也近。再是那个板板正正的陆萤,入了宫做三皇子的正妃。杨子珍嫁了珍郡王。再便是刘瑶妹妹,本来说她家跟奉家有约的,奉达诚却娶了田家的姑娘,她最后嫁去了杨家,就是杨子扬,这是谁也再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