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里调养了三日,熙和一面再三叮嘱韦柳不可将她回京一事告诉董家,一面到底撑着身子回了泉州。六月下旬这日清早,霍敏得了消息已在城外等候,见到熙和面色,很是吃了一惊:“可是病了?”
熙和摇摇头,只道南边暑热有些苦夏,又叫霍敏上了马车,借着车辙声,先自轻言细语将面圣的经过跟霍敏讲了。
当日在养心殿,皇帝提出“内帑入股”兹事体大,她却也只得应承着。熙和捏紧了拳头道:“本是做着即便船沉在海上,损失亦无伤大雅的准备,才做出贩卖票证这样一出来,不想情势一变,竟将咱们逼入了不得不赢的境地。”
霍敏不语,只拉过熙和的手:“这些你都不要想,咱们先去至善堂,好好让佟掌柜给你看看。”
熙和一时有些窘,忙道:“哪里就这样娇贵了,我自己也是大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车马劳顿,需调理两日罢了。你别操心这些,还是当真想想如何保咱们初次海贸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好叫养心殿里那位得了好,不再追究我擅自跟南边的官员们沆瀣一气,这才好保住咱俩的脑袋。”
霍敏被她的话逗得大笑:“娘子说得是正理,是我不得要领了。”便又将熙和不在这些日子,船队如何采办了各色上好的货物,如何安排了装船等事一一讲给熙和。
“你是没有在码头上瞧,那巨大的瓦岗里套着小的瓷器,中间以布匹隔开,瓷器中又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茶砖,壮观得紧。”又道,“现下既然那位要做这样的安排,自然差事是落在向大人身上。这样说来,只怕他把向大人派到泉州的时候,心里就已存了这个主意。反倒是将咱们拿捏一场,叫你受了这连日的艰辛。”
熙和笑道:“前头你出事时,我来说他的不是,你总是不肯,左一个大道理,又一个大道理,如今怎么你自己就说得了?”
霍敏叹了口气,道:“前面几回,或是为着天朝的国本,或是为着开埠的大事,即便受些磋磨,总是情有可原,放到哪朝那代,都有这个道理。这一回,他却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挤压国库的进项。为了一点银钱,筹算到此,真是老糊涂了!”
熙和悚然,亦万没想到霍敏能说出这样重话来,忙拉住他的手道:“你这是怎么了?何以至于这样动气,不过就是那位也缺银子花罢了,既有海贸的途径,他要银子咱们总能设法办到。”想了想,又道,“是了,你总还是将这些天下的道理放在心上,连带着也忍不住要褒贬庙堂上的人。那你就这么想,开埠了总是件开源的好事,为着这福建、两广的经济也值你这些日子好好谋划,再怎么说你与奉将军这些日子做的也都是为着天下好的事情。”
霍敏点点头,揽过熙和的肩头:“你清减了许多,回去好好养身子,出海的事情,交给我即便,不论是那人入股的官营船,还是咱们自己的船,我都会叫有获利,你不必再操心。好在这一趟,倒是把票证的事情解了个七八分,你这主意是好,我此前不该那样说。”
熙和见霍敏主动说开,也并不以“内帑入股”添了许多重压责怪于她,亦觉心中烦闷之情遽消,便拉开马车纱帘,与霍敏细赏起泉州城初夏的景致来。
又过了三五日,天朝集结的官营船队终于浩浩荡荡地驶进了深港,马上要重开向南洋的航道。泉州的百姓将港口围得水泄不通,好事者一面山呼万岁,一面争先去看那遮天蔽日的船队。人群之中,有一个着绿衣的女子,背上背着个极大的褐色布匹包袱,艰难地拨开身边的人浪,一步一步朝旗舰的方向挪过去。所经之处拨弄到的人,立即发出不满的怨言,但这些人在看到女子的一刻,便大都噤了声,默默为她让出道来——只因那是一张不年轻却极美的脸,更可一说的是,这张脸虽美,但带着浓浓的哀怨,自然透出一种叫人不敢亵玩的庄重来。绿衣女子急切地走着,终于到得队列的最前端,她冲维持秩序的官兵大喊道:“我要见奉将军!我有重要的事体要与奉将军讲,你们让我去见他。”
那兵士正是奉达诚的一名亲兵,本待不理,见到女子的一刻却愣了一愣,只道:“大姐,一则奉将军不是说见就见,二则他们已经登船了,此时再见不到。”
绿衣女子言辞恳切:“今日无论如何,我得在开船之前见到奉将军,他们手中的邹太监的海图有些问题,若是见不到,必然会给通航之路添了许多不必的艰难。”
兵士又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眼:“大姐,你如何知道海图一说,可是有什么因由?”
绿衣女子却不肯多说:“我知道这事,足以说明该让我见奉将军一面,我一个弱女子,饶是上了船也做不出什么大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