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敏跌下去的所在,恰巧在迂回土路的上方,所幸那斜坡截住了跌势,不至于一下跌到万丈深坑中落得个粉身碎骨,饶是如此,这近两丈的落差也极有可能将人跌死。熙和摔倒在坑边向下探看时,就见霍敏躺在土路的边沿,口边满是鲜血,人仿佛还在微微发颤。
“来人哪,”熙和道,又提高了声音,“快来人!救人!快救人!”她边呼叫着边连走带爬地到了坑口路边,又沿着土路疾奔而下。
那路一直铺到另一边折了一个大弯,才转至霍敏所在的这一层。熙和急急忙忙地寻到霍敏身边,伸手要去碰他,一双手却抖得如筛糠一般定不下来,睁眼要去看,眼前却也是一片模糊,早被眼泪迷住了。
“咳咳,”霍敏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你别哭啊,我一时又死不了。”
本还撑着,听闻这一声熙和止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过几时你也不许死。”
一边就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一边冲上头喊道:“你们快用木板扎个担架拿下来!”
又扑上来小心翼翼地检视霍敏的伤情,狠狠地道:“只要一时没死,就不会死了。这么高跌下来一定伤了脏腑,不知道骨头摔断了几根。但都不是治不了的伤,你死不了的。”
霍敏挣扎着挤出一个笑脸:“好,好,至善堂的医术冠绝天下,你是至善堂的传人,必然我是命不该绝。”
“你少说两句罢了!”熙和嗔道,“有说的就说说哪里痛?”
“也不是很痛,”霍敏便道,只是一句话还未完却已晕了过去。
便在这时,海蓝并两个徭役夫已抬着扎好的一个担架赶来,那役夫长一脸惊慌地跟着过来,喃喃念道:“这可怎么好,海神娘娘一定要保佑霍大人平安。”
熙和指挥着役夫们先用木板固定了霍敏的头颈和腰腿,再小心将他搬到担架上。因实在不敢挪动,只得一路抬回了官舍,熙和亦跟着一路步行,那役夫长也一直跟着不肯就离,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才到,中途霍敏醒了数次,喝了些水,后半程却一直昏迷着。
海蓝早请了城里有名的正骨大夫候着,徭役夫小心将霍敏放下,熙和亲自拆了木板,又与大夫一同悉心查探伤情。显然可见的是右腿和左臂、右侧的两根肋骨都折断了,好在前几日下了雨,土路松软得很,竟没有更重的外伤,加之一路运送尚算平稳,未被肋骨伤及内脏,但高处摔下的震荡已然伤及了肺腑,脉象虚浮不定,很有些险。
大夫用将几处骨伤处上了金创药,用夹板并布条裹紧固定,又坐下写了一张方子与向熙和道:“刚刚看夫人手法,必定在医道上颇有根底。小可于正骨一道尚可,药理上未必,这道方子是滋阴益气为主,供夫人参阅,您亦可自行斟酌着用药。这内伤的调理也是急不来的,霍大人如此年轻,身子骨又健朗,多还是要靠他自己扛过这一劫。”
熙和忙谢过大夫,又吩咐海蓝好好将众人送了出去。这一夜之中,霍敏反复有些低烧,熙和衣不解带地照应了整晚,任霍敏怎么催促她去歇息也只是不肯,总算到了日光初现的时辰,霍敏身上也不发烫了,终于沉沉睡去。熙和让珍珠看着霍敏,自己洗漱过后又换了一身衣裳,自去了知府衙门。
衙役被熙和气势所摄,即便按她的说法向里头通报了要见王韫的信。王韫听说熙和找来,忙将人放了进来。熙和观他神色似仍是不知情,三言两语把霍敏受伤一事说了出来。
王韫闻言大惊,忙道:“现下如何了?可需再寻些大夫去瞧瞧?”
“那倒不必了,倒是要求王大人看顾些我们那处的动静,虽则这官舍中使的人都是我们从京城带来的,但衣食住行也不可能处处精细。”熙和沉声道。
听说这话,王韫眉头紧紧皱起:“霍夫人的意思是,怀疑这不是意外,有人故意为之来害霍大人特意造成的这起事故?您当时就在现场,可是看到了什么可疑之事?”
“王大人,我本也只是有些疑心,”熙和叹了口气,“但今日却有几分确信了,这船坞的工事是您安排的,出了这样大的事,到现在您都没收到信,您说这不就是个最大的征兆么?”
王韫点头道:“此事我一定查明了给您和霍大人一个交代,要真是有宵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少不得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什么叫民不欺官。官舍那边您也放心,我拨两个亲兵过去看门护院,进出的一菜一肉都让我家采买的人来置办。”
熙和行了个拜礼:“如此就谢过王大人,我回去等您的消息。”
回到官舍,熙和唤了海蓝、茗石来交代了配合王韫护好官舍和查案的事情。这才又进厢房去瞧霍敏,他此时已然醒了过来,见熙和过来面上立刻露出一个笑来。
熙和在小几上坐了,不由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遭了这么大罪,可好生歇歇罢了。”
霍敏笑道:“我娘子说了,这只是一点皮外伤,没得几天就全好了,死不了的。”又拉过熙和的手问她:“你换过衣服了,是出去了吗,去了哪里?”
熙和便把与王韫见面的事情跟霍敏说了,又告诉他已吩咐茗石也暗中查探,“总得把事情弄明白了,你白白受了这样大的伤,要不知道是谁干的,岂不是时时刻刻得悬着心?”
霍敏沉吟了半天,道:“也又可能就是意外,工地上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所以说这么多百姓不愿意服徭役呢?但谨慎些也是对的,你就现下安排的也就罢了,查不到也别总挂心。”
茗石思来想去,找了从家里带来的一个叫彭信儿的管事——是当年祏园就跟着来的老人,却也不是江浙人士,是荆州一带的人,叫他到市井中去打听那工地的消息。彭信儿是个江湖混老的,在这些事儿上甚是乖觉。几天功夫,他就摸清楚了那船坞干活的一众人中,除了徭役夫和官府聘的大匠,日常的小工之中有几人是惯常偷鸡摸狗的混子,这种人最是消息灵通的耳报神。
彭信儿到工地上盘桓了三五日,又故意与那日跟着回官舍的徭役长拉了些家常,使船坞干活的人大都瞧见了自己。这日,到日头西沉的时候,他见散得差不多了,便拉住一个小工头子,言说要“犒劳兄弟们”,请几个领头的用些酒菜。那小工头是个江湖混子,见彭信儿独身一人又常跟徭役夫相谈,只当他是官府雇的监工,听了如何不肯,便叫上另几个同门中人同去吃喝。
几人到了酒肆之中,喝了几盅便哥哥弟弟地胡乱称呼起来。彭信儿言语之间反复暗示,自己是王同知的亲信,手里有的是油水过云云,因留下的话缝处处合得上,几个混子倒也被他唬住了。见时机已熟,彭信儿又灌了几人一杯,便开口道:“众位兄弟休要客气,酒菜放开来吃,不必替我心疼银子,只要把这船坞修好,哥哥我发财,众位兄弟也跟着吃酒,吃肉!”
几个混子举着杯盏也道:“吃酒,吃肉!哥哥好爽快!”
彭信儿便道:“我瞧着工地上,就是几位兄弟最是聪明能干,但也有些个笨头呆脑的,干什么都不像,你们倒说说,哪些个是干活不行的,明天我就给他们踢出去换些能干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