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奇了,多年来,仁青一向不近女色,他想起仁青白天精挑细选的香水,差点笑出声,’到头来,男人还不都是一样?‘
照规矩来说,他作为仁青的随从,万不该去好奇主家的隐私,但是他想着仁青平日里的端庄神色,不由得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美人,能让仁青动心呢?’再说了,再美,他能看得到吗?‘
多吉耸肩弯腰,蹿入南楼,踩着木地板,摸着石头墙,拐过两个墙角后看到前方过道正散发着微弱烛光,多吉有些兴奋,这种行径他已经多年未做了。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他蹲在仁青的卧房木门外,眼睛凑上木窗缝隙向内窥探。屋内光源来自方桌上的一盏鹿油蜡烛,仁青在木桌后神色陶醉地拉琴,在他对面,一个衣着华美黑裙、包着头巾的年轻女子正坐在绸缎垫子上弹奏七弦琴,那装着香水的细长陶瓶就在女人身旁。可惜视角不佳,瞧不清那女子容貌,多吉急的来回换眼,左瞄右窥,就是看不清楚。女子侧对多吉,坐姿优雅大方,身段高挑纤细,弹琴的手指白皙修长,灵巧翻飞,这下多吉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女子的脸看个明白不可。
开弓没有回头箭,多吉退出楼外,轻巧利索地上到了房顶,选好位置,左手勾起瓦片,低头看向屋内。这一眼看得多吉汗毛倒竖,透体冰凉。
女人的眼睛仿佛在阴影中燃烧的红炭。
披散在黑裙上的白发纠结杂乱,仿佛冢中荒骨般干裂,如同枯萎野草般脆弱。铁灰色的额头布满尸斑。脸颊处处开裂,有些裂口翻卷,肉皮难辨,有些裂口破损太深,连底下的骨头也一起扭曲。原先应该是嘴巴的位置,现在成了如同深渊谷底的狭长刀口,下手的人一定是用利刃彻底切开了她的嘴巴。
多吉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后腰,’坏了,刀在房间里。‘他屏住呼吸放下瓦片,从屋顶边缘跳下,快速冲回房间,拔出长剑,却又犹豫起来,’这寻常刀剑,恐怕伤不了妖魔,我这么跑过去,未必就能救了仁青,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白搭进去。‘
多吉转念一想,在心里怒骂自己不是人,’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赐予的。‘是仁青饶他一命,在解散了他的走私队后封他为武士,指挥仁青麾下的骑兵,与其他贵族同坐一桌。现在的他拥有一座靠战功得来的小城寨,他的儿子出生后可以像其他贵族孩子那样获得教育,受人尊敬。城寨里的仆人和领地内的平民都得尊称他为“老爷”,他还可以在属于仁青的森林里随心所欲狩猎,不用担心因为猎了珍稀动物而被追捕,这些全拜仁青顿珠所赐。
他当下一咬牙,一横心,转身就决定开门去找那个女鬼拼了。
嘭嘭嘭,拍门声响起,多吉的脸色顿时煞白,握剑的手也开始颤抖。他没敢应门,紧握着长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门刷的一声被拉开。
“啊啊啊啊!”多吉大声惨叫,向后一跳,靠在了墙上。
门口也响起一声大叫,“啊啊啊啊,妈的神经病,你吓死我了!”仁青生气大喊,“我都听到你没睡了,怎么不开门?”
多吉心感诧异之下匆忙点燃蜡烛,房间内亮起温暖烛光,他绕着圈仔细打量仁青,“你没受伤吧?”
“屁话,我在家受什么伤,来,这个,”仁青从怀里掏出钱袋拿给多吉,“我还以为你今晚要溜去妓院呢,记得起早点,破晓前就拿去寺里。”
“你怎么没睡?”多吉惊魂未定。
“讲话别哆哆嗦嗦的,我刚在屋里拉琴呢,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今天好像有点失眠,打算磨一会儿刀。”
“随你便,别耽误早上的事。”
“我的磨刀石不大好用了,你的拿给我用吧。”
“嗯,来拿吧。”
安静的庭院从未如此恐怖,桑树在月光下注视着多吉,他紧握剑柄走在仁青身旁,踩上南楼的木地板上,脚下触感冰凉坚硬,走廊似乎比平时更长更黑,’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小时候,多吉梦想成为名扬四海的大英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饥苦孤儿的精神支柱,长大以后他只想要一片平坦的牧场,一栋不大不小的宅院,他要谨慎的行动,攒够财富,好在儿子出生后,替他们打点前程。
黑喇嘛曾提醒过他,干走私的,脑袋要清楚,胆子要小点,绝不能直面危险。
仁青拉开房门,多吉握紧剑柄。
房间内空无一人,仅有烛光在墙壁上跳动,黑裙女人和陶瓶都不见了。
仁青弯腰从柜子里取出磨刀石就把多吉推出了房间。
他想了想,决定天亮时去找益西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