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垂下眼，又提起眼，“我爸妈一直不在我身边，我日常都是一个人吃饭。”

“你会做饭？”

“会做饭的流程，但谈不上好吃。”

“嗯。”魏子津等她的邀请，她却还在斟酌。

“走吧，我们去饮料区。”易忻朦拉着她的购物车，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你知道路远阳喜欢喝什么吗？这个我好像也帮不了你选。”走到饮料的陈货架前，易忻朦意识到现实的问题。

“你喜欢喝什么？”魏子津依旧不紧不慢。

“我？男生跟女生的口味不一样吧？”易忻朦的神色总归没有开始那么愉悦了。

魏子津停了停，终于，诚诚恳恳提出：“我可以去你家蹭饭吗？”

易忻朦立刻欢乐地皱紧眉头，一面顾虑着跟男同学单独共处一室是不是不太好，一面又欣喜着可以有机会不是一个人吃饭而是跟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起。

她蹙着眉，低着头，在饮料货架前踱起步子，转了一圈，又走回魏子津身边，拿起旁边的一瓶饮料，笑嘻嘻地说：“我喜欢喝这个。你可以带它去我家。”

见魏子津也笑了时，易忻朦的眼睛躲起来不好意思去对视了，她重新热情起来，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己已经买了的菜品，又问起魏子津喜欢吃什么，一副务必要添几道菜的架势。她在不同区域之间穿梭得那么快，接过购物车的魏子津要很快地走才能追上她。

魏子津快速迈着步子，在超市明亮的灯光里走着，真实地踏在超市同样明亮的地板，感到无比的舒畅宽快。他根本拦不住她，她声称自己要请他吃烛光晚餐，吃她每个周五晚上都会布置的烛光晚餐，但今晚将是最豪华隆重的烛光晚餐！

很快，两人便拎着满满两大手提袋吃食出了超市，骑上了各自的单车。

室外已经完全黑了，好在还有路灯车灯、商家的门牌灯，使黑夜魅而不深。温度也比傍晚又降了两度，好在这是初冬时节，空气凉而不冷。

他们不远不近并排骑着单车的时候，易忻朦安静下来，她还有点不适应，跟男同学一起骑夜路。像情侣。她在极力板正，他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等到他们经过一个公园，易忻朦才问起：“你来过这个公园吗？”

“经过来着，没进去。”

“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春之梦’。”

“那我明天过来看看。”

他们经过公园镶着绿色彩灯线条的树，又路过护城河上的石桥，河畔有白鸽灯，沿着两岸五米一盏，把河面照得像开了一朵又一朵的白莲。

“魏子津，你闻，空气里的味道。”说着，她深呼吸示范起来。

魏子津吸着鼻翼闻：“什么味道？”

“就是你闻到的，此时此刻的气味，你记住它了吗？”

“嗯。”事实是，心体中还无法精准还原味道的记忆信息，人的所“感”都只存在于当下，能够被记忆的只有“知”的层面。

再往前是一个小广场，正有广场舞小分队在扭动身姿，随着他们驶近，广场舞的音乐也更加响亮起来。

小城生活的烟火气在初冬独特的清冽气息间升腾出浪漫的闲适感，易忻朦被这氛围感发着，激动起来：

“魏子津，你喜欢现在这一刻吗？我怎么感觉现在这么美好，美好到——知足。是不是长大以后就可以每天都拥有这样美好的傍晚和夜晚了？”

“我也喜欢，”魏子津贪婪地沉浸在这个场景里，“停在这一刻……”音乐盖过了他原本就不高的声音。

她虽然一个人生活，仪式感却很足。她把买来的熟食热菜凉拌菜和点心分别装盘，又找来杯子倒上饮料，打开MP3播放音乐，两人就位后，魏子津问道：“你不是说烛光晚餐吗？蜡烛呢？”

“哦，我一激动都给忘了。”她从座位上蹿出去，跑到客厅的开关那儿，关了灯，“三、二、一！”随着开关的微小声响，客厅顶亮起一圈五颜六色的彩灯，“这就是我说的‘烛光’！”

魏子津又震惊又喷笑，怪不得会每周五晚都“烛光”晚餐呢，原来是开个灯就能实现的！

易忻朦再次回来坐到对面时，看上去更好看了些，她也不由得盯着魏子津多看了两秒，然后真诚直白地说：“人在微弱的灯光下好像会更好看一些……听说古代的男女相亲都是借着月光见面，两个人一看，都觉得对方好看，就成了。要是在太阳底下，脸上的瑕疵都暴露出来，就不容易看上了，所以说，模糊产生美，距离产生美——这是我爸爸给我讲的。”自己说完长长的话，自己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她讲之前还大大方方呢，可是当她生动地讲着时，魏子津认真倾听的眼神和模样，使她害羞了。

两个人享受了很温馨的一餐。MP3是易忻朦的表姐送的，里边已经下载了很多流行的情歌，甜蜜的，伤感的，深情的。易忻朦特别有主人范儿，自己尝着好吃的菜都要第一时间指点给魏子津，时不时还讲起自己独居的趣事。

魏子津吃不着，假装地吃着陪伴她，在一曲深情温柔的曲目婉转流淌起来时，周遭的一切沉溺在一种温婉的浪漫里，温馨而惬意……

——老年魏子津感到久违的安心，他听着歌儿，在“烛光”般的灯光氛围下，无比放松地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已是此身世界的傍晚。他的肚子传来一串响动。他卸下装备，走了出去。走进一家超市，想点刚刚易忻朦筹备的饭菜种类，却在现成的里边找不着。他只好自主选择食材、选择加工方式，由智能做饭助手复刻出来。

他坐在天台上，一口一口吃着，空气中突然旋起一阵风，带来不同于以往的冷峭气息。他闻到它，突然就想起骑着单车经过护城河的场景……他原来真的记住了那一刻的味道，在相似的味道袭来时，他对那一刻的想念，就是记住了的证据。

饭菜被老年魏子津吃了个干净，桌椅和餐盘沉默在愈渐暗淡的天色里。

他想知道更多，后来怎样了，为什么他只能想起最初的一点点有关易忻朦的记忆——

班主任捕捉到易忻朦的异常，背地里电联了易忻朦的家长。易忻朦这天晚上放学回家时，发现妈妈正坐在自己学习桌前，放日记本的抽屉还没有合拢。看妈妈脸上略显紧张的神色，易忻朦怀疑自己的日记本被偷看了。

易妈妈倒也不遮掩，说班主任已经打电话了，易忻朦的数理化作业成绩都明显低于同水平线上其他同学，而且据班主任观察，日常会出现走神状况，已经将她判定为“出问题了”……

“我没有早恋！”易忻朦惊愕地辩解。

“你确实没有早恋，可是你知不知道暗恋也会让你分心？现在你已经是九年级了啊，中考就在眼前，你怎么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你们班主任的意思是原来你的水平是足够进一中奥赛班的，但看你现在这学习状况，根本就进不了，你看着办吧！”

中考！

易忻朦委屈又恐惧，跑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捂着脸压抑着声音哭起来，歇斯底里地在心中呐喊：“为什么，为什么我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我又没有早恋……魏子津，魏子津你看见了吧？我不可以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我了……喜欢好像真的会影响学习，我如果考不进奥赛班，我会怨恨自己……”

易忻朦心中矛盾着，痛苦着，但哭了一会儿，理智还是压过了感情。她望着窗外，默自找到了解题思路：如果现在一时的贪念会导致今后的怨怼，那为什么不控制住现在的情感、努力学习、争取未来的可能呢？

很快，易母来敲门了，易忻朦不开，易母便在门外安慰起来：

“你暗恋的那个男生肯定学习很好吧，那就应该以他为动力啊！”

易歆棽在这边听了，无奈地摇头：她做不到，她想到魏子津就想松懈，想肆无忌惮，想安逸地享受生活！

“你想想，如果你都不能在学习上跟他平起平坐，他怎么会喜欢你呢？你这样分心分神的，将来考不上跟他一个层次的大学，你们还可能在一起吗？不可能啊，人家那时还看得上你吗？你知不知道那时后悔就晚了啊！”

易母这一番挑拨离间的话着实让易忻朦的心打了一个寒颤，她被妈妈描述的未来吓着了，她想起六年级英语老师的话，她也是这样说的，现在成了一对也会分开，只有考进一所大学才能更永久地在一起。

魏子津瞬间不再是温暖可靠的了，变得高高在上，变得遥远陌生。似乎感应到魏子津在未来真的会不再喜欢她，她对魏子津的喜欢瞬间被冲淡，也不在内心同他一条战线了。

她红肿着眼睛站起来，开了门，低着头默默走到书桌前开始学习，赌着气不去想魏子津。

易母的这一剂镇定针很有效果，之后的日子里，易忻朦遇不到魏子津温存的目光和微笑，摸不着魏子津的消息和踪影，便认为魏子津已经不喜欢自己了，像交易取消般，她也收回自己的感情。

放寒假那天，易歆棽看到Y班的成绩单，第一名是魏子津。易歆棽咬咬唇，又看看自己班的成绩单，垂下眼帘。虽然她回归了正常名次，但与魏子津还有差距。

放学的时候，易忻朦碰着魏子津近乎半个班的同学都在停车场，一起讨论着去哪里玩的事。她注意到人群中有魏子津，她经过时，他的目光有关注着别向她，也吸引着更多双眼睛望向她。而她只是目不斜视地推着车子走，走过魏子津，走过魏子津的同班同学，一副不苟言笑的清高神态。

她回家照了镜子，发现自己那副严肃的表情态度很吓人，也很难看。

可是，只有难看的她才能完成好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