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安排成同位了,坐在中间前排的最佳听课位置上。
易忻朦对安排给她的同位难免失落,小学的时候她总跟倒数第一或者班上最皮的男生同桌,那是因为她是班上学习最好的,现在她都已经不是成绩最好的了,怎么还是排给自己成绩更差的学生做同位?
享受惯了优待的人往往会以愈发挑剔的眼光看待环境,得到是理所当然,未遂己愿便心生怨念。
刚排到一起的课间,魏子津还很友好地从自己买的一串棒棒糖上撕下一个递给她,又分别撕下一个个送给转过头来聊天的前桌、前桌的同位、后桌、后桌的同位。其他同学都开心地道谢,只有易忻朦,淡淡地看一眼,然后用拒人千里之外的礼貌口吻说:“谢谢,我不要。”
她这样对别人的赠予充满戒备,是因为爸爸从小告诉她不能贪人小便宜,尤其是女孩子,贪小便宜吃大亏。虽然她对“大亏”没什么概念,但她知道,听爸爸的话就对了。
于是,魏子津不再分她零食,也不主动找她说话。她自然也没什么话愿意拿来跟魏子津闲扯。
课上需要同位互相讨论的时候,她会先让魏子津说,然后自己分享一个普通的观点,藏起独到的观点,要是被点名回答,她就回答自己认为独到的、没有提前泄露的那个观点。
——魏子津在易忻朦的心体里,放慢了思维的时间,他故意让一切细化,让那段时光慢悠悠地在眼前、脑际展开。
信息读取到这儿,魏子津忍俊不禁,摘下VR眼镜静静回味。那个小小的她所表现出的倔强、偏见和自私,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讲,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他怜爱着、也宠溺着那个世界很小、心眼也很小的她。他只是笑:原来做同桌时她还有这种小心思,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可惜,当时她并不常有机会展露她的“才华”、发表她“独到”的见解,因为老师并不怎么提问她。
魏子津被这旧场景感染着想起来,自己还撞见过她课间埋头给五年级的语文老师泪眼汪汪地写信告状的情形!
他发誓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偷看的想法,是她自己从眼间含泪到控制不住流鼻涕、发现没带纸又不好意思朝别人借、于是草草掩起书写内容跑到洗手间擤鼻涕时,两个疯闹的男生把她桌面的东西碰到了地上,他是在好心帮忙拾捡、实在避免不了的情况下,才浏览了几行内容。
内容大概齐是,新学校的语文老师讲课时没有关注她,提问问题没人举手时也不会用期待的目光注视她、导致她唇语出的回答无法被发现,还有,作文也没有给高分……
那一刻,他震惊了,他想自己也不是没当过好学生,当好学生当得这么倔强又矫情的,还是第一回见。
他的心底从哪一刻生出笑来他也说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开始了印象很深刻的一次憋笑行为:眼见着易忻朦微微粉红着双眼回来,他匆忙在脸上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没看见的表情,可是那时他整个人已经被点了笑穴,只要脑海中闪现出她在纸上留下的字迹和内容,费力藏起来的笑意就欲膨胀到脸上!
他想到转移注意力,扭身去找后位聊天,还没来得及扯些内容遮掩,嘴角就先溢出笑来。后位路远阳是个搞笑男,见他这样,莫名其妙又心领神会,也跟着夸张地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补充笑料,导致魏子津不得不把头扣在桌子上平复……
易忻朦皱着眉扭头瞅了他俩一眼,他因为心虚便稍稍收敛几分,等到他好容易平静了些,再次瞥见她匍匐在那书信上,一脸神伤,“噗”地又涌出成吨的笑意来。
那是他第一次在新校园笑得那么开心,或者说,是爸爸生意失败后他得到要转学的消息以来,第一次笑得那么真实、彻底。
这回儿,她没有神伤太久,看起来是情绪续不上了——动了动笔,没写几个字就叹口气,悻悻地将草稿本合上。然后掀开桌盖,掏出下节课的书本。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他再看她,脸上竟再见不着半点忧伤的神色,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是又恢复了那种透着骄傲的神色!
魏子津为着自己被唤醒的这些记忆,目光含笑,他喝了口水,抿抿嘴,又重新戴上设备,继续去走进她的记忆世界——
一个大课间的尾声,她抬头见他抱着零食、脸色淡淡地跟几个咧嘴笑的男生走进教室,轻轻叹出一口气,心里更加笃定这是个没有上进心的同桌。此时的她已被任命为班主任的课代表,正蓄谋着要在第一次期中考试中大展身手,一家名牌自行车厂家的赞助奖励无疑给她的勃勃野心又添了一把火,她赌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是最优秀的:在哪里就要成为哪里最优秀的!
然而,她的学习习惯和行动力与她的野心似乎并不匹配。这一天的地理课,前十分钟照例是知识点提问环节,之前她挂着一副乖巧学生的模样,总会安然躲过老师的提问,这一次她终于被点到。
地理老师跟班主任同在一个大办公室,看着她一趟趟跑办公室,已是认识了她,估计是看前几个提问的同学回答得不理想,想找她起来做个榜样,结果,她刚不负期望地答出第一个问题、受到地理老师满意的微笑颔首,在第二个问题上就卡壳了,第三个、第四个——她彻底败北。
她从来没有课下背书的习惯,可是好像,只靠上课听讲和课下草草完成作业,书本上的内容根本掌握不好……
年轻的寸头的地理老师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原本拿着小教鞭弯折着一条腿威风地站在讲台上,此时已经忍不住瞪大眼睛探身向前去盯易忻朦:“你没背下来啊?”
易忻朦羞愧地低下头,脸蛋儿从打不来时就开始持续发热,现在已经是高温热辣的状态了。
“同位起来答。”地理老师大概见她那副可怜模样不落忍,没有多批评她,把魏子津揪了起来。
地理老师是个带喜感的男老师,他皱着眉头,用一贯的被易忻朦称为奇异音调的普通话,一惊一乍地开始提问魏子津,魏子津倒是很松弛,不紧不慢地说答案,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他竟然答上三个了!
易忻朦这边更加不好受了,心里默默期盼人家答不上来陪着她一起被罚站,典型的自己不好也见不到别人好的狭隘心理。她的“愿望”实现了,第四个问题问倒了魏子津,他略一迟疑,注视老师道:“老师这题我答不上来。”老师“诶”了一声,拿着小教鞭走下讲台,易忻朦微微抬起头,偷偷去看地理老师,只见他的眼睛在眼镜后边露出温和的恐吓:“怎么回事?课下没好好背啊?”魏子津也不低头忏悔,反而对着老师无所畏惧地点头。地理老师拿小教鞭轻轻敲了一下魏子津的肩头,道:“坐下吧。下次还提问你,背不下来罚写!”转身走向讲台,又对其他站着的同学下了特赦令:“你们也都坐下吧。”
以往,没背过的同学都要罚站半节课起。
在第一次期中模拟考试中,易忻朦顺利地进入了班级前五名。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去找班主任时先拿到了排名表,眼见着要上课,她也不急着贴,独自占有着分析起来。看到排名第一的已经不是班长,而是就坐在身旁的原第四名王章翼,不免对他高看一眼;如果是单算语数英,她能排到第二名,奈何史地生政等副科成绩不高,拉低了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