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像久别的知己，坐在一起拉了半晌家常话，当上课的电铃“叮铃铃”响起时，荆爱国收敛了笑容，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开始和加林谈工作。

“小高，这节是早读课，半个小时。咱们学校的作息时间随厂里走，老师实行坐班制，班主任一般提前十分钟到校。你的办公室和具体教学工作，一会我叫小学部李主任给你安排……”末了说道，“不怕，兄弟，你只管大胆工作，有什么事情哥给你撑腰！”

胖乎乎的李主任看到加林很是高兴，说小学部20几个老师，只有三个男的，自己都快成娘子军的党代表了！他带加林下到一楼，走过教导处、少先大队部、广播室，进了最东头的教师办公室。明亮的窗户下，面对面坐两个年轻女教师，一个低头批改作业，另一个轻轻哼唱着歌曲《泉水叮咚》，刚拖过的地板湿漉漉的，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李主任向两位女教师介绍了加林后，指着右侧靠墙的空桌子说：“小高，这是原来王老师的办公桌，你就在这办公，课本、教辅、教案都在抽屉里，你先熟悉下情况，抓紧时间备课，课间操后咱语文组老师要听你的课。”说完便离开了。

“你好，高老师！”唱歌的那位女教师站了起来，莞尔一笑说，“我叫周娜娜，教音乐，她是刘影，四年级数学老师。”

正在批改作业的刘影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对加林点了点头。

“她就是周娜娜？”加林猛地想起昨晚刘星的话，不由得暗暗打量对方。周娜娜十八九岁，个子中等略高，橘黄风衣上束着一条宽边蓝色腰带，身材窈窕婀娜；头发乌黑发亮，两条长长的羊角辫调皮地甩来甩去；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张白净细腻的圆圆的脸，咋一看不是很漂亮，但很耐看，笑起来尤其迷人。

周娜娜注意到加林的神情，秀丽的大眼睛朝加林妩媚地笑了笑，弯腰拢了一把身下的风衣，款款坐下，又开始低声哼唱起来。

加林无暇多想，在周娜娜悦耳的歌声中，开始紧张地备课。就要上的新课是《西门豹治邺》，他对这篇课文并不陌生，以前在马店学校也讲过，不过这是在新学校上的第一堂课，因此一点也不敢大意。他翻阅了王老师以前的教案，借鉴她的教学思路和习惯，认真研究教辅资料，对作者介绍、写作背景、生子生词、段落大意、主题思想等进行仔细斟酌，精心设计师生互动和提问环节，反复推敲教学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细节。期间，他很想吸支烟提神，但怕呛着两位女教师，特别是周娜娜，纸烟拿在手上一直没有点。

对于贪玩的学生来说，校园里的幸福时刻，莫过于下课期间的十分钟。这个时间，男生们有的打乒乓球，有的扇宝，有的趴在地上弹玻璃蛋，有的套着铁环满操场跑，有的翘起腿互相顶牛，还有不少人抓紧时间打篮球。女生们聚在一起踢毛姐姐，也有跳猫绳的，嘴上念叨着“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高中女生则三三两两散步闲聊。

上午二十分钟的大课间活动，更是孩子们的最爱，当激动人心的《义勇军进行曲》响起时，同学们兴高采烈地跑出教室，蜂拥着向操场集合。在体育老师的口令指挥下，全体学生面向教学大楼，按体操队形迅速散开，班主任老师站在本班前方，其他代课老师分散在操场两侧，学校领导四下走动巡查。今天，当李主任对四二班学生介绍完加林后，三十八名学生一齐发出惊诧的叫声，看着高大威猛的新班主任，大家流露出骄傲喜悦又胆怯惶恐的复杂神情。

这是国家新颁布的广播体操，动作新颖、舒展，节奏欢快，乐曲富有民族风格。大部分学生做操格外认真，动作规范到位，但也有人无精打采，敷衍了事，有的坏小子甚至专门捣乱。

四二班瘦小的梁二龙就是这样的坏小子。他有时踢一脚前面同学的屁股，有时拉一拉旁边女同学做操的胳膊，而做这一切的时候，还挑衅地看看加林，似乎要给新班主任一个下马威，又或者想通过挑战老师的权威，来给他自己“立威”。

加林眼睛瞪着梁二龙，几次低声吆喝都不起作用，便过去把他拉出队列，站在大家前面“示众”。本以为这个坏小子会因为做了错事而羞愧，马店的学生都是这样的，谁知梁二龙竟然嬉皮笑脸，毫不在乎！荆爱国从远处看见，走过来狠狠踢了梁二龙一脚，广播体操结束后，惩罚他跟在做操不认真的高二学生后面，绕着操场跑了三圈。

接下来就是加林要上的第一堂课，在预备铃响起前，他早早站在四二班门口候课，正式上课的铃声一响，便大步走进教室，站上讲台，用力喊道：“上课！”

“起立！”随着班长的口令，所有人“刷”地站了起来，同学们缓慢而有节奏地齐声高喊：“老-师-好！”

“同学们好！”加林回道，按照惯例，他还要说“请坐下！”但由于太过紧张而忘了。大家呆站了片刻，零零星星坐回凳子上，教室里响起一些学生不满的嘀咕声。

加林从来没有对这么多人讲过课，十几个领导和老师一齐盯着他，特别是后排靠墙还坐着周娜娜！他呼吸急促，口腔干燥，舌头硬得转不过弯，手掌心也渗出了汗水。

他低头干咳了两声，努力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嘴唇，调整好呼吸，尽量以诙谐的语气说：“同学们，我叫高加林，见到大家很高兴的‘高’，苏联宇航员加加林的‘加林’，从今天起，我接替王老师，担任你们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全班同学都“呵呵”笑了，课堂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下面我认识下同学们，点到名字的请站起来报到一声！”加林说完，便对着花名册开始点名。当点到“梁二龙”时，连叫了几次都没人应答。学生们纷纷掉转身，看见后排的梁二龙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削铅笔的小刀玩耍。同桌女生推了他一把，说老师叫你名字呢，梁二龙突然大喊：“来了！”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加林没太在意，点完名在黑板上写了板书“西门豹治邺”，问道：“同学们，咱临黄厂东边围墙外的荒地里，有几截老土墙，大家有没有见过？知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学生们窃窃私语，说那烂土堆谁没见过，能有什么用！

“你们可不要小看那几堆土，那可是长城！”

加林见大家一脸诧异，接着说，“当然，它不是那个闻名世界的万里长城，而是魏长城，不过，它在历史上也很有名！”

新老师在黑板上画了战国草图，结合当时的形势侃侃而谈，指出西门豹是魏国变法的名臣，魏国正因为率先改革，才成为战国初期最强大的国家，打过黄河，攻占了秦国洛河以东的大片土地，并修建了魏长城，眼下大家上课的地方，当时正是两国的边界……

“嚓、嚓嚓”，安静的教室里，忽然传来象老鼠啃木头的声音。加林循声望去，发现梁二龙正用小刀划擦着桌子，便命令停手，可连喊了几声，梁二龙就是不理。加林气得走过去，一把夺下梁二龙手里的小刀，并把他提着站了起来，哪知梁二龙滚倒在地下，两脚乱蹬着哇哇大哭。

加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慌得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周娜娜跑了过来，抚摸着梁二龙的后背说：“龙龙，不哭了，老师带你出去玩弹球好不好？”梁二龙止住哭，随她出了教室。

加林后面讲得很顺利，他有丰富的文史知识，又经常阅读报刊杂志，熟悉国际国内大事，将魏国的变法与当前的改革结合起来，旁征博引、妙趣横生，把老师和同学们都深深吸引住了，教室里时而静的没一点声音，时而又传出响亮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