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引进到山间的蚕其实应该是用来纺丝的吧？”

“嗯呣、但我当时就是想保护它们呀。整个夏天里我都在细心地照料着它们，一个盒子里的蚕宝宝一直都在里面茁壮成长着呢。”

“那你的家人们难道都没有发现过吗？”

“呃……”

“果然还是会被发现的吧。”

“嗯。”

女孩那双不安的脚仍然在不断地摇晃着。

不知是因为刚刚的那两记巴掌的缘故还是怎样，扭扭捏捏低着头的科琳娜，脸颊也越发的泛红了。

见她如此不安地犹豫着其实我也本不想再刻意地追问。不过在冷静了一小会儿后，少女还是果断地继续说了下去。

“……被发现什么的，肯定是在所难免的吧。不过仅管当时妈妈跟哥哥一样都不喜欢虫子，虽然嘴上还是说着‘好可爱好可爱’，但现在想想光是让她帮我把这件事给瞒下来就已经很让她为难了呢。”

“那后来呢？”我缓缓顺着她的节奏继续问道。

“后来啊，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都在喂着那些小家伙们吃桑叶，嘴里也念叨着快些长大快些长大。直到那些孩子们都蜕皮再又长大了一圈然后开始吐丝结茧，最后一个接着一个地变成茧，夏天才真的快要结束了。”

“这就是生命的奇迹啊……”

大小姐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同时在掀开门帘看向外面的时候，一股金黄的光也随之洒了进来。

“我记得好像是快要到了秋天的时候吧，喂科恩，你知道吗？蚕其实是要在出茧之前被煮熟的，连同着里面睡着的蚕一起被煮熟，不这样的话就取不出漂亮的丝线呢。”

“煮熟……”

“嗯是的，那天夜里父亲曾打趣地向我们提起过明天要煮蚕的事情，所以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才打算去拯救更多的蚕宝宝的。”

关上了车帘后的科琳娜语气也变得越发坚定了。我看着她逐渐将头顶的帽子放在一边，原本被搁置在一旁的礼盒也重新拿到了手中。

“……可是那些叔叔养蚕的地方啊，是个很大很大的怪房子呢。在那边没有大人们的允许我是不能久留的。于是在管家带着我简短的小小参观过了一阵后，我觉得太难过了就还是偷偷地又藏起了一个茧。”

“……”

“煮蚕的日子里，大家都和和睦睦地笑闹着。哥哥甚至被父亲叫去剪了好几块红布，那样的布甚至我到现在都还留着，但是大部分人应该都已经扔掉了吧。至此那些人还是把比我精心养大后还要更大上一圈的蚕茧都放到了锅里，噼啪的火声、滚滚沸腾的水声，直到现在都还是让我忘不掉呢。”

亲眼看着自己所养大的孩子们的同类死去，那种心情到底该怎么样去形容呢？望着少女那张故作坚强的脸，我如此想到。

但是缓缓重新打开礼盒后，一遍又一遍用指尖摆弄着里面丝巾的科琳娜却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

“那种事情……一定很让人难过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科恩亲。”

“诶？”

“失去同伴的确值得痛苦……不过呢，从茧上取下来的丝真的都很漂亮啊。晶莹剔透的，简直就是自然所恩赐下来的无暇宝物一样，那样的东西真的令当时的大家都震惊的合不拢嘴了。所以我就在想这是否也是那些孩子们存在的意义呢？”

她小小的又独自吭叽了一下，但在短暂的沉默后少女却依旧继续说着。

“那个时候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的我的的确确是难过了好一阵子呢，就连父亲也以为我是生什么重病了……但后来呀，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从我藏起来的那些茧里也冒出来了许多的小蛾子。那些小小的、毛茸茸的像天使一般的小虫子，它们正活出着自己的第二条生命，所以到后来我便忍不住地想把它们放生了。”

“放生？！”

“嗯是的，我希望它们都能用自己那双洁白的翅膀飞向某处，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欸科恩亲，说起来你知道一件事吗？”

这一次提问时，如澄澈溪水般湛蓝的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我，科琳娜那充满信念的眼神令我觉得毛骨悚然，但这应该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蚕蛾，其实是不能飞的吧。”

“……唔、是呢。小蚕蛾们不会进食，也不会喝水，它们在交配之后就会死去，但那时候的我却不知道这些。我很苦恼自己究竟是不是没有照顾好它们，是不是没有让它们彼此之间成伴离开，所以最后那些孩子们全部都还是死了。”

死亡与存活真的重要吗？

也许作为“生命”而言，将自己活到最后一刻再死去才是生命的本愿。

这世间的万物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死亡，我们悄悄地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很多人哪怕是穷极一生都没有像蚕那样成为纺丝。所以——

“如果结局早已注定，或许那些孩子们就应该和最初的其他同伴一起被煮掉，一起被做成漂亮的丝线不是吗？科恩亲……所以我想，如果被煮掉的话就能和其他的同伴一起死去，也许作为蚕而言成为纺丝才是它们真正的愿望吧！”

如今少女说话的声音已经越发大了起来。

“被煮掉的话就能留下丝线，因为被藏起来所以最后只能看到蓝天而静静地死去。这样那样的结局到底哪个是正确的，我也已经分不清了。那个——科恩亲，你认为我当时那样的做法真的是对的吗？就是藏起蚕，让它们羽化什么的……”

“我认为那一定是正确的吧。”

“诶，可是？为什么这么说？！”

面对着科琳娜那已然失态的哭鼻子模样，如果有再多的大道理我都愿意讲给她听。只不过当安慰的话语放到嘴边时，我却似乎提前看到了那缕飘在空中久久不断的、晶莹剔透的丝线。

“对不起，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说的清楚……但我只是忽然觉得科琳娜小姐你当时的做法与苦恼都已经成为了你变得坚强的基石。”

“基、基石？什么意思。”

“嗯、就像是吃下食物后身体就能汲取营养一样，我认为你当时所经历的经历，成为了你今天的你。你曾经所守护的那盒小蚕们虽然没有变成精美的丝绸，但它们早已经彻底地融入进了一层看不见的天衣里面，成为了你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我们无须在意什么太多的东西，只是像蚕那样活出自己的人生就好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好了啊……”

“一定是这样的吧，科琳娜小姐。因为我一直都相信着拥有着这般温柔性格的你啊。”

努力屏住呼吸缓缓地将心中所想一点一点地吐出来，随着我俩忽然的沉默，耳旁也只剩下了熟悉的马蹄声。

“讨……讨厌……”

“诶？”

与此同时科琳娜也悄悄地将手中攥着的盒子递到了我的手中，淡蓝色的、晶莹剔透的丝巾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真是的……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这么多了。”

“喔喔抱歉。”

“抱歉？可至少你在关心我啊，笨蛋——”

一把抢过了我手中那还没有来得及端稳的小盒子，科琳娜便气鼓鼓的将里面的丝巾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她双手抱胸的转过了身去，不过我却还没有笨到要将其给占为己有，而是轻轻地将丝巾的另一头系在了她那不安的手上。

……路上的风仍然很大，面对着眼前这并不让人熟识的回头路上，我俩就这么静静地由着那缕还在空中飘荡的丝线继续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