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有傻大舅在那一个劲地点头,听着小几个月大的安熙在嘱咐。
这‘吧唧吧唧’的婴儿话里,好像透露着只有傻大舅这种不正常的人才能理解的东西。
自从他的父亲,村长糊涂桶死了之后,傻大舅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守村人。
他的作息时间从来不变,凌晨三四点出门,打扫葫芦庙,直到鸡打鸣的时候熄了庙灯笼,然后整日在中湖村闲逛,经常走在那些荒无人迹的田野和祖屋附近,扫扫赶赶。
劳作了一天之余,于傍晚的黄昏必然会守在安佑武的家门口,守着点,等着林芳抱着小安熙出来散步。
这个时候的傻大舅就会安安静静地跟在林芳的一边,就盯着小安熙看,时不时咧嘴笑。
傻大舅会从田间摘那些野花野草,送给小安熙,并且两个人之间好像有着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相处起来非常融洽,毫无违和感,让林芳总是觉得神奇。
小安熙和傻大舅居然能够无障碍地沟通,像两个人精一样。
比及今天抱着小安熙出门乘凉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哭闹,不管林芳怎么哄,小安熙就是不得消停。
于是人只能换个地方,尝试着走走,摇啊摇,摇啊摇,就突然摇到了安二狗的家门口前,小安熙依然哭闹得很厉害。
但是在家里疯癫的安二狗和娟妹子却是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嬉笑声音,以至于门被打开之际,小安熙便也不哭闹了。
眼下这三个正常人加傻大舅都在痴痴地看着小安熙,像是在发号施令一样,那头的傻大舅在一个劲地点头:“是是是。”地应个不停。
傻大舅转头看着娟妹子。
“你家准备一下香和纸钱,我去东边的坟地给你上坟,我我我还要去村口的铁蛋家那里买几套新的衣服,我去扫一扫,说几句话,你们家就好了。”
傻大舅突然打破了眼前有的局面,贸然地说道。
他在使唤起娟妹子,要给他拿一些香纸钱蜡烛,还要拿一些钱给他,他要去村口卖死人东西的安道婆家里,买些女人的衣服去东边的坟场替安二狗上香。
铁蛋叫‘安铁林’,生母叫‘安道婆’。
‘安道婆’是中湖村世代家传搞白事的,每天专门糊这些纸东西,通常有大太阳的时候,凉得半个中湖村到处都是。
安道婆早年丧夫,遗有一胞子,叫安铁林,绰号:铁蛋。
安道婆早年托算命地算出安铁林命里清薄,五行缺金,需要绑住个金腚子。
因为安道婆家穷,便打造了个铁疙瘩,油漆了遍金粉,锁在他脖子上。
后来这个金疙瘩的皮掉了,被村名取笑带了个铁蛋,于是铁蛋铁蛋就叫开了。
娟妹子突然间听住了,她听不明白傻大舅这个行为是要干嘛?
“你听我就对了,你听我就对了,快点快点把你家的香拿出来,蜡烛纸钱,还有一对橘子,一些能吃的,我再去买一套女人的衣服,去我爹的坟头烧一下就好了。”
傻大舅执着的这一番话,打他嘴巴里讲出来好像是不可理喻,听在娟妹子和林芳的耳朵里,也是突如其来和无所依据。
但是这话听在安二狗的耳中,可就完全地不一样了。
傻大舅突然提到了他要去铁蛋家买几件死人,女人穿的衣服,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傻大舅知道了他爹糊涂桶的坟墓里,此刻多埋着一个春儿。
瞬间让安二狗来了精神,醍醐灌顶,不可思议地看着傻大舅,吓得目瞪口呆。
“还愣着干嘛?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
傻大舅才不理会这一家子,态度有些急,甚至骂骂咧咧起来。
这时候的娟妹子恍惚才接上了意识,她曾一遍遍地幻想过自家的安二狗,为什么会招惹今天这个毛病?估计是因为招了糊涂桶的灵。
糊涂桶的儿子傻大舅天生精神就不正常,他就像村里那些整天在神神叨叨的神婆之外,那个好像能够代表着另外一个世界说话的人,守村人的形象和作用,在娟妹子的眼中,当然有着绝对的分量。
这个时候,傻大舅突然这么紧急地催促着,必然有他的道理。
而且安二狗突然重新站了起来,并且模样恢复了正常,极有可能是傻大舅知道了什么东西,或者暗中做了什么,才有这个报应。
急得娟妹子病急投医,急急忙忙地回身往家里冲。
这个时候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香火蜡烛和纸钱,他把家里那些最贵的,最好的东西,祭拜用的糕点和腊肉,全部一通打包,急急忙忙地提了出来,并交到了傻大舅的手里。
又急急忙忙地从兜里掏出来一大把钱,连着一起塞到傻大舅的兜里,给他多多的,让他满足。
这个时候这些钱就像是烫手的山芋一样,这些钱都是安二狗从外面搜刮来的,占了糊涂桶的便宜得来的,貌似就是这些钱给他招来了罪恶。
“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一张就够了,一张就够了!”傻大舅嫌弃地把钱塞了回去,只抽了一张十块钱。
然后便提着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先到了铁蛋家,找到了安道婆,买了一套精致的纸做旗袍,然后再头也不回地往中湖村的东边坟地走。
在乌漆麻黑的田野中,在自家老头子的坟前上了香,烧了纸,放了祭品,并把那套衣服烧了。
看着鼓鼓的坟包,傻大舅又叨叨地说了一些什么,再是头也不回,径直地离开了。
至此,安二狗的情况越加有了好转,越发精神气爽。
夫妻俩各怀心事地回到了家里,安二狗就好像忘记了发生过什么事一样,虎头虎脑地看着家里到处插着这些桃树柳枝,红绸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