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微凝红,零星星隐锋。走马江山国策,旅终,魇梦中。
祈京寒意浓,长街夜色重。且看点萤漫舞,无风,缀长空。
是为点萤。
世间有妖物,孱身明灯火。渴饮山川雨露,饥餐花草人烟。每逢夜色至,孤身照路明,指凡生前路,引游子归乡。
此刻,在那片由书魇封锁、为绝望笼罩的世界里,有一点萤火亮起。
这缕光微弱,却熟悉。
心如死灰的傅广书蓦然抬头,入眼所见,却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先生?!”
在第二春秋离开这片世界的刹那,庄佩文找到机会进入此处,现身此间,随后,大放光明。
那一个个黑色的文字上开始出现裂缝,那座文字堆砌而成的高墙开始摇晃,此间的绝望开始在光明中消解。
无数黑色的丝线从这片世界各处涌出,它们扭曲着汇聚到一处,凝聚成一只只细长的手臂,随后向半空中的庄佩文抓去。
漆黑的手臂抓向庄佩文,如凡生伸手欲攥烈日。
可它们如何抓得住烈日?
光明播撒世间无遗漏,那一只只手臂竭力抓向庄佩文,随后光芒下融化、消解、坠落。
无数的黑色丝线从那些手臂上落下,随后再次聚集。
不单单是丝线,傅广书的内心世界里,那一团团记忆的水雾中,所有的文字都聚集了过来,无数极端的情绪与黑色的绝望交织在一起,随后凝聚成一把漆黑的长矛,朝着半空中的庄佩文刺去。
没有看向长矛,庄佩文只是关切地看着地上的傅广书,一如以往。
漆黑的长矛如同一块热锅上的黄油,一边融化一边前行,看似声势浩大,前行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最终在庄佩文身前一尺处停滞,消散于光芒之下。
被黑色丝线铺满的世界开始逐渐显露它原本的样子,一个个文字聚集在一处,它们开始变得暗淡,黑色的丝线疯狂舞动,它们聚集成团,凝聚为伞,已经再无反击的能力,只能竭力做最后的抵抗。
绝望在黯淡,大放光明的庄佩文也在黯淡。
傅广书呆呆地看着空中透明的庄佩文,眼含热泪。
在光芒照耀的刹那,有熟悉的声音传到了傅广书的意识里。
“广书,其实先生也有事瞒着你们,先生本是北玄江畔的萤火虫,误饮某处荷塘雨露而自生灵念,进而为妖,修行数十载方化形为人。先生实力低微,不及你新认识的友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大概也就是这些光芒,希望这光亮能为你照亮内心世界。”
“先生知道,你本性善良心思单纯,是这些文字、这些妖物占据了你的内心,扭曲了你的情感。先生听闻这些文字来源于一位前辈,你年岁尚浅,这位前辈实是以大欺小了,先生当为你出头,替你讨回些公道。”
“广书,先生让你远行西铮十载,是为了让你拓宽眼界,亲近人世。但先生忽视了你年岁太浅,十年间心神无依靠,精神无寄托,这才给了这书魇以可乘之机。这是先生的错误,先生自当竭力弥补。这书魇本领玄妙,先生没什么本事,只得以自身全部的光驱散这绝望的暗。”
“先生定居中北乡近二十年,没什么放不下的,唯一在意的,只是那座私塾,以及你们这些学生。很多师弟你还未曾见过,但他们都知道你,将来你们相处应该不会有障碍。若你愿意,往后的日子里,可以替先生照拂一二。”
“你游学十年,所见所闻定然精彩至极,上次相逢时间太短,先生其实没听够,可惜现在也没机会再听了。这样,你多与你那些师弟们讲讲,先生向他们夸下了海口,他们对你的旅程也定然充满了好奇。对了,村北的徐马夫如今暂住在祈京城南的驿馆,你可乘他的马车归乡,先生教过他几天算数,所以他其实也应该算是你的师弟,但先生讲的不够详细,回去的路上你可多教教他,也算是抵了车费。”
“广书,你的父母也一直在等待着你归乡,他们不会责怪你,更不会嫌弃你,他们所期望的只是你的平安归来。还有先生,先生也是一样。”
“好了,广书,这些文字如今已经束缚不住你了,此处是你的内心,它们引起了你的恐惧,利用了你的悔恨,勾起了你的绝望,如今当由你亲自战胜他们。先生,已经没有余力彻底消灭他们了,但你放心,在你战胜他们前,先生会一直为你照亮前路。”
“至于你往后的前路,就要由你自己走了。”
傅广书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他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空中的那道光,在光芒里他已看不见庄佩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