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寄却慌了,他看见景致坐在地上,抱着小兔猪,泪流满面。
“哭什么?”程寄走过去,帮她擦眼泪。
景致抱起小兔猪给他看:“我一想到小兔猪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陪我多久,我就好难受,然后就哭了。”
没想到她哭的时候,讲话还挺有逻辑。
程寄坐下来,问:“那你昨天找我,是不是也哭了?”
景致点点头。
“又是因为什么?”
景致想了想,有些抽噎:“昨天洗澡的时候毛巾掉在地上,我弯下腰都捡不起来,就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泣,又觉得说出来太作,没必要给别人增添负担。
她的眼睛水润绯红,像红宝石卧在水里。
“为什么不和我说?觉得我不能放下工作来陪你吗?你现在月份已经很大了,有底气和我提要求,让我整天陪着你,就算你没怀孕,也可以需求我的帮助。”
程寄在她湿润的嘴唇上浅酌,“我喜欢被你需要的感受,很喜欢。”
“昨天看到你满屏打着我的名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程寄的脑袋与她相抵,“你很想我,也很需要我,是不是?”
景致在他热烈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程寄抱住她,给她力量:“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即使是这样的你,我也很喜欢。”
景致靠在他怀里,很安心,嗅着他身上的冷杉香,“我有点累了,想睡觉,但我不太想动。”
“好,我就这样抱着你睡,等你想回床上再说。”
景致怀孕后半段基本就入夏了,房间里空调没断过,但她还是烦躁得睡不着。
反到抱着程寄,让她有睡意。
程寄身上凉凉的,大夏天的时候正合适。
只是抱一阵后,程寄身上难免出汗发热,他就会去浴室冲凉洗一下澡,让自己温度降下来,然后回到床上,又让景致抱着。
从日本回来后,为了陪景致,程寄基本上就居家办公,和她寸步不离。
他们经常在傍晚,吃完晚饭,等太阳下山,六七点的时候,在家里附近散步,慢慢走。
有时候聊得投机,可以走四十多分钟,再久就不行了,孕妇的运动量就要超标。
每回的孕检也都是程寄提醒,陪她一起去。
景致享受着他体贴入微的关心和呵护,以至于有一天她突发奇想,如果她的结婚对象不是程寄,她会有种恐慌感。
怀孕期间,景致还有种特殊癖好,就是必须要闻芒果的香气才能心情愉悦,而且还不能是买到家里的芒果,必须是超市里堆积着的芒果香气。
程寄:......
在景致提出的众多要求里,只有这个让程寄一直苦恼,而且毫无理由。
但为了满足景致的要求,程寄隔两天,就要开车带着景致去附近的超市逛一逛。
每次去超市,景致都要盛装打扮一下。
她的“盛装打扮”都体现在首饰上,身上穿的是宽宽松松的裙子,但脖子上戴的项链是蜜月时期从塔希提岛买回来的黑珍珠,手上的戒指,是程寄买给她的那颗价值两亿对的梨形钻石。
整个打扮就是不伦不类,程寄夸她很先锋特色,未必不是下个时尚潮流。
景致心虚:“你倒也不必如此昧着良心。”
程寄在她额头吻了吻:“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
景致心里又和吃了蜜一样。
到了超市后,两人就直奔水果区,远远就望见堆积如山的芒果,一个个金灿灿的,景致心里非常美。
为了避免尴尬,之前每次来的时候,程寄和景致还装模作样地买点芒果带回去,毕竟不能白吸这香气,要付点钱。
但景致在这阶段,严重控糖,芒果的糖份太高,景致都把买回来的芒果分给陈管家和家里的工人。
次数多了,大家也都吃厌了。
这回来的时候,陈管家还特意吩咐,让他们别买了,上回买的还没吃完。
眼见着程寄又要往袋子里放芒果,景致忙拍了拍他的手:“你忘了陈管家说的?”
程寄记起来了,走到旁边的葡萄区,打算买这个。
“你慢点挑,我还没吸满意呢!”景致喊。
“多买点吧,慢慢来。”
“我今天还没进到状态,不会有人认出来吧。”景致一会儿一个要求。
程寄无奈扶额。
走过来的一个小朋友居然紧张地抓住家长的手,指着景致,害怕地喊:“妈妈,这个人好奇怪啊,她怎么老是站在这,要对可爱的芒果做什么?”
景致:......
程寄:......
回去的路上,程寄开着车感慨:“幸亏好你不喜欢闻咸鱼、咸菜的香气。”
景致忍不住笑出声,看了程寄朗月风情开车的样子,要不是她是当事人,她还真不敢想象程寄会陪她做这种。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闻这个,我以前明明也不怎么爱吃芒果。”景致说。
两人只能再次感叹孕激素的影响力。
开车到一半,景致摸了摸肚子:“我忽然想吃酸汤馄饨,怎么办?”
程寄点头:“好,家里有材料,我做给你吃。但不能吃多。”
月光倾洒在路面,使得前方光明一片,景致和程寄奔向幸福。
*
孩子出生于8月6号,狮子座的一天,是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子。
不像别的小孩有尴尬期,必须得养一段时间。
小芒果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雪白的肌肤,乌黑亮丽的头发,软糯可爱得不像样子。
全家人都很喜欢。
特别是程临岚,特意从巴黎飞回来,还带着程寄的父母,来看家族里的新生儿。
程临岚给这个小可爱带了长命锁,程临恒和滕夫人也带了礼物,但主要还是给景致的。
程临岚哄着小芒果的时候,滕夫人也忍不住伸出食指去戳戳她的小手。
然而小芒果一视同仁,高冷地睡觉,谁也不理。
这冷淡劲儿还真的像程寄。
来的人中,除了这些熟人,倒是还有个不速之客。
谁也没料到景致的母亲邓海晴会找上门。
她最先找的人是程寄。
那是十月,北京渐渐入秋,天气倒是格外得晴朗,阳光明媚。
这种天气,景致会带着孩子晒太阳,程寄看着外头的渐渐西沉的落日,不禁心想。
然后便准备收拾东西,想早点下班回家。
潘助理这时候进来说,有个邓女士上门指定要找他,潘助理本来不想理会,但这个邓女士号称自己是景致的母亲,他一时决断不能,只能来找程寄。
程寄微微蹙眉,还是决定去接待室见这个人。
邓海晴比不上滕夫人的貌美,但终归也是个漂亮女人。
如果说滕夫人是朵雍容华贵的牡丹,那邓海晴眼睛尖尖,鼻尖小而上翘,嘴角也锋利,看了就知道是个野心大的精明人。
她这一辈子在物质上都没怎么吃过苦,父母都是中学教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嫁了个有钱老公,前半段的婚姻生涯还算美满,后半段尽管老公破产了,但她当时卷走了卡里快一千万的钱,躲在澳大利亚,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钱生钱,乱投资,邓海晴不会再踏上回国这条路。
邓海晴细细打量了程寄,西装革履的精英打扮,相貌也好。
她眼里的艳羡和满意藏不住,欣慰地说:“景致能找到你这样的老公,我很满足。”
程寄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说的,我来了解一下女儿的情况,很正常吧,”邓海晴撇撇嘴,“反倒是你们,结婚的时候都没通知我。”
还是过了很久之后,她从某个圈子里听说的,那时候消息都不知道经过几手,真假难辨。
毕竟是景致的母亲,程寄不好说什么,他站起来说:“那好,我现在正要回去,景致也在家,我带你去看看。”
邓海晴一下子慌了,她最内疚的就是这个女儿,也最怕见到她。
当初卷钱跑路的时候,她有想过女儿未来的处境吗?
那还是隆冬的一个清晨。
景向维很早就起来去公司上班,经历了破产之后,他似乎认清了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只想把钱还清后,安安稳稳地做个小职员。
但邓海晴不肯罢休,她和景致睡一屋,听到景向维离开关门的声音,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起来稍微收拾了一两件衣服,就打算跑路。
那时候景致被她吵醒,迷迷糊糊地起来,揉着眼睛,问:“妈妈,你拎着包要干什么?”
邓海晴愣了一瞬,用最拙劣的谎话欺骗景致说:“没什么,妈妈想把这些东西拿去卖了,换钱。”
随后她舔了舔唇说:“等会儿你奶奶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外公外婆家,可能要晚点才回来。等我把这些东西卖了就有钱了,我带你去吃肯德基好吗?”
景致小时候喜欢吃肯德基,但家里有钱的时候,父母因为这是垃圾食品,不怎么带她去吃;后来家里破产没钱了,也自然去不了。
她高兴地点点头:“那妈妈你快点去吧,我会在家里等你。”
这么多年,邓海晴都不敢回忆这段往事,只要一想起来,景致那双无比信任她的清润眼睛,总是盯着她最后一点良知。
于是在程寄说要带她去见景致的时候,邓海晴没敢起来。
“最近世道不景气,澳洲的物价飞涨,那点钱剩下的不多了,我这次来是……”邓海晴说不下去,“如果你不愿意代替景致给我钱,我去找她爸爸也一样的。”
程寄和景致结婚以后,他们时常会聊起小时候的事情,双方父母都是避不开的话题。
景致曾经向他敞开心扉,她说最开始的时候她会恨她的母亲,如果不是她母亲让她向奶奶撒谎,或许他们就能找到她母亲,不至于一分钱也要不回来。
但后来她慢慢以一个旁人的角度去理解她的母亲。
“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她能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好好地活下去,但这辈子她们都不要再见面了。”这是某天景致对程寄说的话。
程寄看着地面的光斑,慢慢地从他身前退下,一直退到窗户外,天地间忽然跃入另一种昏暗的色调。
程寄知道太阳已经彻底西沉。
他不动声色地说:“8月的时候,景致生了个小孩。”
邓海晴面露惊讶,她是第一次知道。
没有人告诉过她。
心里又焦灼了一分。
程寄垂着眼眸:“是个女孩,她很喜欢这个孩子。”
“那就好。”邓海晴讷讷地。
“我会给你一笔钱,也是最后一笔,但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她面前。”程寄说。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要和小时候的自己和解,需要经历怎么样的过程。
景致现在很开心,他不希望有人打扰。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邓海晴眯着眼,不知所措。
程寄坐车回家,远远地就看到景致站在别墅门口,手里推着婴儿车,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温柔地笑着。
他下车,走过来:“干嘛站在这里?”
“和宝宝一起等你下班。”景致说。
不管什么时候,程寄的第一眼都是看向景致,然后再看向婴儿车里的孩子,他弯腰伸出手指逗弄了孩子一番,小芒果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什么也没说,更没有提起邓海晴的事情。
他揽住景致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家。”
*
程寄是带小芒果的主力军,景致生产完没多久,就正式进入工作期。
和黏人的孕期说再见。
程寄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他更希望景致多依赖自己。
而且景致下班回家,陪伴宝宝的时间比程寄还要多。
每次程寄还想要和她说说话的时候,景致都一副“我好累,我想睡觉”的表情。
程寄:……
那天他刚剪了个头,穿着衬衫西裤,面无表情地在景致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四五趟。
但景致一直在和小芒果玩,半点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等到小芒果要睡觉了,程寄才能独享景致。
“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了?”程寄控诉,“难道就没发现我哪里不太一样?”
景致很认真地观察了他一圈,然后在程寄的希冀的目光中摇摇头。
程寄很失落。
是真的很伤心那种。
“其实在有小芒果前,我就隐隐觉得我的地位会下降。没想到还真的被我猜中。”除了孕期那阵,程寄的感情需求一直都比景致强烈。
景致趴到他身上,不断啜吻,手指打圈撩拨他,程寄这本硬骨头,渐渐软下来。
“那你告诉我,哪里不一样了?”
“头发,头发短了。”程寄哼哼,没好气。
景致:……
他的头发每个月一剪,鬼才看得出来有什么区别,这和女人埋怨男人分不出颜色极其接近的口红有什么区别?
但她还是态度很好地认错了,并且诚恳地问程寄,要不要一起泡澡,当作惩罚。
程寄咬了一口唇瓣肉,“你就会这招。”
景致轻笑:“招式不在多,而在于精。”
*
景致这边刚教育好,程寄就要对小芒果下手,那时候小芒果两岁多,已经能说话,表达自己的需求。
程寄给她扎辫子,试图胡说八道来说服自己女儿。
“乖宝宝都不会缠着妈妈。芒果,你是个乖宝宝吗?”
小芒果点点头:“乖嘛,乖。”
“那你以后还会缠着妈妈吗?”
小芒果开始讨价还价:“看一集电视。”
“你要看一集电视,才不会缠着妈妈?”
小芒果点点头。
程寄给她扎了两个小啾啾,粉糯的小脸蛋再搭配上可爱的芒果发卡,很可爱,而且她点头的时候,两个小啾啾一颤一颤的,程寄都忍不住要亲她两下。
“好,一言为定,我给你看一集动画片,你就不要缠着妈妈了。”
小芒果点头更加积极了。
程寄也信守承诺,打开电视调频道,给她看动画片。
只是在想换台的时候,小芒果指定要看电视,至于是什么电视……
程寄多看了两眼,是温以泽最新的电视剧。
程寄:……
相较于其他活泼小孩,小芒果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不同寻常的沉稳,程寄经常带着她在休息室里玩拼图。
一般小孩子坐不住,没想到小芒果很喜欢这类游戏,而且还很聪明,拼图完成得很快。
这点上倒是和程寄很相像。
景致遗憾女儿只遗传自己的外貌,竟然没有遗传到性格。
像她爸爸这样的冰山冷漠性格,有什么好的?会交不到朋友的!
景致一直担心小芒果会变成少年老沉地小大人这一款性格。
然而事实证明,明显是景致多虑了。
因为程寄发现小芒果有时候也很活泼热情的,只不过活泼热情的点不太多。
景致因为开了经纪公司,平时经常能接触到艺人,都是些俊男靓女。
程寄又经常带着小芒果去她公司。
有一回,有个年轻的男艺人大概是忙碌了一天,有些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
像他这样的年纪,还在为不确定的未来发愁,脸上没有笑意。
小芒果竟然胆子很大地走过去,主动打招呼:“你好啊,帅哥,心情不好啊。”
男艺人似乎被小芒果逗笑,和她聊起天来。
他说:“是啊,心情不好。”
小芒果奶声奶气地说:“帅哥不可以心情不好哦,会变丑的。”
然后她开始在男艺人面前蹦来蹦去:“跳起来,唱起来,心情好好。”
“吃鱼鱼,吃肉肉,长壮壮!”
男艺人彻底被逗笑了。
然而程寄:……
他怕这小姑娘败坏景致的名声,连忙把她抱走,小芒果还不乐意呢,扭着身子,让程寄快点把她放下来。
“爸爸,我还要和帅哥说话呢,你别动我。”
程寄没有理会她,小芒果只好含泪,挥手告别:“帅哥再见,帅哥拜拜。”
程寄以为她真的很伤心,到了另外一间休息室,他还想安慰安慰她,
没想到胖墩墩的双脚刚落地,小芒果的目光在零零落落的人群中搜寻一番,立马跑过去,打招呼:“你好,美女,你在叹气吗?”
程寄:……
他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有这样色胚的女儿。
*
小兔猪在小芒果两岁多的时候,很平和地死于一个清晨。
景致像往常那样去给它喂食,发现小兔猪一动不动地躺在窝里,身体已经僵硬了。
程寄那时候给小芒果喂好早餐,喊了两声景致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复,就来找她。
他找到宠物房,看到眼前这一幕,把手搭在了景致肩膀上。
景致很难受地靠在她怀里,鼻子发酸。
虽然只是一只宠物,但小兔猪陪伴了景致很久很久,度过了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
她难过又不舍地在别墅的后花园,安葬了小兔猪。
其实按照兔子的寿命,小兔猪已经算是活得够长的了。
可是景致太贪心,想让它陪伴更多。
景致那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没什么精神。
吃过晚饭,程寄让管家和育儿嫂看着小芒果,他陪着景致出来散心。
走到一半的时候,景致说好想喝酸梅汁。
家里没有备着这种饮料,只能开车去买。
程寄让景致在原地等着,他半路走回去开车过来,然后再接上她。
那时候是冬天,正宗的酸梅汁这种饮料不算好买。
程寄开着车,一家家便利店,超市,带着景致慢慢找过去。
最后找到一家。
程寄买了一箱,放在后备箱,提前取出一罐放到她手心里。
玻璃制品,拿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冰凉沁入指腹。
在很久以前,景致一直觉得“永远”是个传说,所以面对程寄这份感情,一直犹豫不决。
可如今,他们磨合,扶持,互说爱意已经很多年。
前面是个红绿灯,程寄把车停下。
景致忽然问:“程寄,你会陪我到永远吧。”
程寄侧过脸,深深地看着她,然后莞尔一笑,“当然了。”
有暖黄的路灯洒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