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广泉笑了笑,说:“莫大人此言不实吧!”
曾家梧说:“细查之下,三年前的身份文牒记录中有一人名叫肖国栋,此人的记录页夹在三十年前的记录册中。经查纸张较新,与其它册页不同。”
莫如深明白,他们还没有查到肖国栋的去向,也不确定肖国栋与肖玉良是否为同一人。他暗自庆幸,当年改了肖国栋的生辰日期,没有照搬肖玉良的生辰。
莫如深硬着头皮说:“这些事情或许存在,但与我无关。”
“无关吗?”曾家梧问道,“当年这些事情都是杨峰经手的。眼见事情败露,杨峰来京城告知于你,而你却想杀他灭口。”
莫如深的心彻底凉了,这件事情根本无法解释。他不能说阿里不哥那封信是由罗宗转交给他的,不能说白天去找顾德璋的外室并救了童博,更不能说肖国栋正在吕文德手下从军戍边,否则不仅他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别人。
目前,除了他自己扛下来,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其实他有点后悔了,真应了那句话——说过一次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谎。
穆建看看莫如深:“刚才莫大人还巧舌如簧,现在怎么哑口无言了?”
曾家梧终于找回了自信,质问莫如深:“你认罪吗?”
莫如深略一思索,说:“我从未勾连蒙古人,也没有杀过杨峰。请问曾大人,我该认什么罪呢?”
曾家梧勃然大怒:“莫如深,证据确凿,你还敢强项抵赖。不动大刑,想必你也不会招了!来人,给我重责四十大板。”
“且慢!”兰永年害怕得罪莫如深,拦住了曾家梧。
曾家梧问:“怎么?兰大人认为有什么不妥吗?”
兰永年叹息道:“不必打了!即使莫如深大人不承认,证据也很确凿了,一切自有皇上定夺!”
曾家梧觉得有一定道理,慢慢把令箭放下了。
穆建想了一下,问:“于大人,您老德高望重,不知您意下如何?”
穆建其实很讨厌于广泉,但还是要把这个老家伙一起拉着做决定。
于广泉捻着胡子,想了半天说:“兰大人的建议颇为妥帖,圣裁为上!”
曾家梧不同意:“我们还没有问出肖六的下落,也没有审明阿里不哥与莫如深有何联系,如何向皇上交旨。”
于广泉说:“远没有到交旨的时候,但要把今天的进展禀报皇上。事关重大,我等身为臣子,不可擅作主张。此案的证据尚不充分,我等仍需查找。今天先到这儿吧!将莫大——将莫如深还押天牢吧!”
于广泉临到嘴边,把莫大人改成了莫如深。曾家梧和穆建暗骂于广泉奸滑,但还是要听他的,因为他才是主审。
出来后,穆建对曾家梧说:“曾大人,都说于广泉老迈昏庸,却是大巧若拙。前面有我们冲锋陷阵,他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曾家梧非常感慨:“不仅是他,那个兰永年也是心不在焉。审问莫如深着实不易,证据确凿,尚且如此困难。我年纪尚轻,今日没有穆大人在,我就坠入莫如深的彀中了。今后,还请穆大人多多指教!”
穆建摆摆手:“指教谈不上,想想怎么——”
穆建看到兰永年和于广泉出来了,赶紧住了嘴。打过招呼后,两人各自上轿,前往贾似道的府第。
于广泉和兰永年也没有回府,直奔皇宫而去。
在他们身后,唐明不住地摇头叹息。江千里安排他盯着莫如深的消息,此刻他也该去禀报了。
江千里得知结果后,对唐明说:“与我预料的差不多。没有动刑,这一点倒是有点奇怪。”
唐明说:“出来后,他们各奔东西,于广泉和兰永年去了皇宫方向。”
江千里说:“于广泉是主审,应该向皇上禀报案情进展。兰永年和他一样,他们其实不在乎如深兄的死活,只在乎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和唾手可得的富贵。”
唐明有些担心:“莫大人会怎么样?”
江千里看看他,说:“殊难预料。我知道你和如深兄也共过患难,你担心他,我又何尝不是。希望彭超赶紧回来,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唐明说:“他已经走了十余天了,应该快回来了!”
江千里说:“千里迢迢,难为他了!”
这一天夜里,江千里提着一个食盒,到了莫如深的牢房。
莫如深感叹道:“我的境遇远不如以前了,上次入天牢时家人还能来探望,这次只有你能来看看我。”
江千里也是感触颇深:“如深兄,你也是越闹越大了。上次涉嫌杀人,这次又涉嫌通匪,又涉嫌通敌叛国,我都不知道怎么救你了。皇上下了旨,严禁任何人探视。”
莫如深说:“那你来看我,等于抗旨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天牢归殿前司管,我是来视察的——”江千里说,“行了,没完了,我跟你解释这干嘛?”
两人相视一眼,禁不住哈哈大笑。江千里把酒菜摆好,两人分别坐在桌子两边。
莫如深说:“我身陷囹圄,这位二品将军在此陪我,委屈千里兄了。”
江千里叹息道:“你身陷囹圄,看似他们在审判你,以江某看来不如说你在审判他们。”
莫如深说:“千里兄此话怎讲?”
江千里喝了一口酒说:“如深兄忠正耿直,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你如深兄是什么人,他们一干宵小之辈三言两语便决定吗?事情的症结在于皇上优柔寡断,确实对如深兄起了疑。贾似道之流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莫如深想了一下,说:“以江兄之见,在下无罪了。”
江千里说:“客观地说,如深兄确有言语不详之处,但江某相信如深兄的为人,你绝不会因一己私利徇私枉法。”
莫如深很感动,端起杯与江千里碰了一下:“谢千里兄信任!”
两人没有多说,一饮而尽。
江千里问:“如深兄,你上次入狱,让我暗查杨玉贵和刘克功的真正死因。为什么你没有向我询问过进度?”
莫如深说:“千里兄,我自认对你还算了解。近日,你很少来我家,脸色也不是很好。如果不是对结果不满意,就是过程不顺利。我相信你想说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我。”
江千里一声叹息:“知我者,如深兄也。早有结果了,可是我并不想提起。”
莫如深问:“却是为何?”
江千里倒了满满一杯酒,一仰脖灌了下去,说:“事关太子,而且我亲自跟踪了温奕民,我发现他经常暗中与贾似道见面。”
莫如深有些吃惊:“真的吗?”
这回轮到江千里吃惊了:“听如深兄的意思,你好像早知道他们有关系?”
莫如深摇摇头,说:“我曾经这样想过,但很快放弃了。没想到是真的。”
江千里说:“我不敢离得太近,怕他们发现,但我猜测温奕民一定与贾似道有所勾结。”
“还有一种可能。”莫如深说。
“什么可能?”江千里问。
莫如深说:“温奕民很可能就是贾似道的人,是他派到太子身边的卧底。”
江千里愕然道:“他往太子身边派卧底,为什么?难道他会对太子有所不轨吗?”
莫如深说:“那倒不至于。皇上已经年迈,贾似道很清楚这一点。目前他很得皇上信任,位及人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已经安排后路了。”
江千里若有所悟,点头道:“他想获取太子的信任,所以才派了卧底。”
莫如深点头道:“这是我猜想的,否则他怎么会派一个卧底到景泰宫。如果他真是贾似道的人,那么杨玉贵卖考题很可能是他和顾全诬陷的。之后,他们又杀人灭口。”
江千里说:“太子为什么会顺着他们的设计,纵容他们击杀杨玉贵及一众侍卫。”
莫如深说:“太子和杨玉贵可能有把柄在他手里,太子可能也想杀杨玉贵灭口。太子杀杨玉贵的动机尚不可知,但他们都被贾似道利用了。”
江千里痛心疾首:“不知贾似道还要祸国殃民多久,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他将大宋一步步拖入深渊吗?”
莫如深也很难过:“可惜,以我读过的宋史来说,贾似道此后官运亨通,权掌中枢,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等怕是无能为力了。”
江千里拿起酒壶,一口气把半壶酒灌了下去:“与此等奸佞之徒列于朝堂之上,我江千里不愿为之。我已多次请旨前往边疆,与蒙军鏖战,大丈夫理当战死沙场,尽人臣之责。”
莫如深对于江千里的慷慨十分动容,但内心深处也生出许多悲凉。可惜了江千里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就这样为腐朽的南宋陪葬了,而自己这个无根之人也是不知去处。
莫如深没有说话,拿起两坛酒,递给江千里一坛,与他碰了一下,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江千里接过酒坛,没有说话,也喝了起来。一饮而尽,他把酒坛摔在了地上,目光坚定起来了。
江千里说:“绝不能让贾似道如此祸国殃民,我江千里必会竭尽全力!”
莫如深叹息道:“千里兄,尽人事,知天命吧!”
江千里万分感慨:“皇上登基几十年,只知安享太平,不知励精图治,光复中原更无从谈起了。如果大宋没有忠臣良将,只怕早已步了西夏和金国的后尘!”
两人喝了不少酒,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莫如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当今皇上被后世称为宋理宗,不是历史上最昏庸的君主,但也位在昏君之列。”
江千里真是喝多了,完全没在意莫如深把他自己全力保护的皇上称为昏君。
“皇上位列昏君?”江千里的心情很复杂,“愿闻其详。”
莫如深说:“成吉思汗统一了蒙古各部,接着便四处扩张。西夏灭国后,宋朝就应知唇亡齿寒。皇上实不该为些许小利,联合蒙古夹击金国。别忘了,金国如果不灭,正好是南宋和蒙古之间的缓冲区。蒙古实不敢绕过金国,南下攻宋。蒙古人再鲁莽,也不敢把后背留给豺狼般的金国。”
江千里重重捶了一下桌子:“所言极是!自金国灭后,蒙宋边境战火频频。前些年,蒙哥听取了忽必烈的建议,才平息了一时。如今,阿里不哥的建议占了上风,战火又重燃了。”
莫如深慢慢地说:“最厉害的敌人不是表面凶残的阿里不哥。”
江千里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