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少昊的笑颜在温暖的光亮下更加迷人,“做梦了吧。不要担心,梦都是反的。”
慕青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少昊温柔的话语反而让她心中无比恐惧。
眼前之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做的什么梦,才会告诉自己梦是反的?她很想甩开少昊的手,却一动不敢动。她怕她一动,那梦里的一切就会变成现实。
慕青闭上眼睛,回想她回到漪园之后发生的一切。她绝食过,将自己饿到离死只有一步,没能死成;她想过跳湖,可是看着那满池的荷花,想到她和慕姐姐曾经的约定,她没能跳下去;她也曾期待着慕姐姐来救她,却始终是联系不到她——方沁的话她不信。
但是方沁的话却是有道理的——慕姐姐如今即便知道真相,也很难从少昊手中将自己救走。
经历了这么多,有些事她却明白了——少昊不会放她走,除非他愿意;若是她一心求死,或许冥界和魔界,甚至方沁都要受到牵连。为今之计,只有趁他对自己还有情意之时,振作起来,好好做打算。
伤害自己永远不会是最好的方法,若真的要逃离,只能从长计议,等待时机。
少昊见慕青一言不发,并无不快。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慕青的冷漠,只自言自语喃喃道,“我想过放你走,那时候要是你们不来这漪园,可能你还是从前的你。”
慕青终于抬眼看了看少昊。初见之时,少昊在她心中留下的全是美好。他救了她,和她一起在站在那最高的树上。就是在那里,她看见了最美丽的湖。
“我离不开你,我试过了,确实做不到,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让你正大光明站在我身边。我也不希望我们一辈子就只能在这里见面。”少昊几乎是在哀求。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是因为他在面对对他并无青睐的慕青之时,每次都有这种委曲求全的感觉,所以他强制自己离开。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他才明白,自己真的无法放手。
而现在,他甚至不讨厌在爱人面前卑微的感觉。只要她还在身边,这样就好了。
慕青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也并未再正眼看他。
“你不要恨我,你跟我在一起,对大家都好。你到了天上,我也不会拘束你,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少昊温言细语,无论慕青如何不理,他都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
慕青终于抬眼看了少昊一眼。她怎么敢相信,眼前情深几许的少昊,是那个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回漪园,而不惜让西华山受灾,不惜牺牲那些无辜之人,不惜对忠心耿耿的臣子下手的人。
可是她不得不信,他就是那世上最狠心之人。而这样的人,即便有一日厌弃了自己,是不是也不会主动放自己走?
她的自由,她要自己去争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知道我是冥界圣女?”慕青问道,“可是我不会再做冥界人,你也知道,我若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慕青想要跟冥界划清界限。
“我还知道,你和如今的魔王慕云实,是结拜姐妹。你为此还改了名字。”时隔快一年,慕青终于愿意跟他说话,少昊有些受宠若惊。他想说些慕青爱听的话,可是心中所想和口中所说,却完全不一样。
“她早就不是我姐姐了,她还不是因为惧惮你,然后抛弃了我。”慕青的声音听不出悲喜,连少昊一时也辩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过,难得慕青愿意跟他好好说话,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听,也愿意信。
“我会一直在,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继续做摩藜,或者继续做慕青。只要你高兴,再换一个名字也可以。”少昊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卑微,然而他连这卑微都甘之如饴。
他像是一只蜜蜂,爱极了那一种花蜜——即便有毒,他也要拼尽全力去吸食。
“我喜欢慕青这个名字,我喜欢绿色,我也喜欢花。”慕青道,“我想要火晶石,很多很多。”多到可以让白色冰原变成绿色沃土,慕青想。若是她失去自由,可以换来冥界的一点点希望,她或许可以。
不,她一定可以。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见到她盼望的世界。
自从慕青逃离漪园之后,此后每次相见,慕青的话总带着敷衍和漫不经心。此刻慕青跟少昊说起自己的“喜欢”,相比之下,是那么的真挚。相比起她对自己的无动于衷,少昊更希望她跟自己提要求。
“那就还是叫慕青。以后你喜欢种什么花,就让方沁陪着你,想在哪里种都可以。这满池的火晶石,随你取用。”少昊此刻觉得,若是慕青想要自己的心,好像也能割她一半,“只是不要再跳下去了,需要什么就让震天去取。”少昊有些激动,喋喋不休。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慕青转头,直视着少昊。
少昊却被问住了。
细细想来,从他们在密林初遇开始,而后在酒馆邂逅,再到这无忧客栈的再次相遇,少女摩藜的影子就一直在他心中萦绕,从未离开。
要说他到底喜欢她的什么?
她作为女子无疑是美丽的。
可是他的每个妃子,都有不输人的美貌。又或者是她的天真和善良,可是她们似乎对自己也是体贴入微,娇弱柔美。
连少昊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喜欢慕青什么——他甚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便已经掉进了这炽热的漩涡中。
或许是因为,只要慕青一笑,他就忘了烦恼。像那一晚,他们在湖堤上,她在他面前唠唠叨叨,谈起花草和梦想,他i竟也觉得十分有趣——他也曾有过那样单纯的梦想,做个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普通人。
可是,那或许永远也不可能了。
如此看来,或许他仰慕慕青,也是因为慕青在某方面弥补了他的遗憾。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他就没来由的感到安心——仿佛自己也是有来处的,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如今,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可是他却是那最孤独的人。朋友、家人、臣子,仿佛都隔了面纱、戴了面具,不可十分交心。可是慕青和他们不一样,她是那样透明的存在,就连不喜欢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眼里。
少昊想到这里,不觉自嘲:可能他真的有些受虐倾向。
可是他喜欢那样的真实。慕青在这里,他在世上便有一处自由之地,不用伪装,不用敷衍,只需要做自己——即便是一个卑微的、残酷的自己。
可是残酷、卑微的背后,也是一个深情的、真挚的、理想的自己。比起在天界,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他更喜欢现在这样。
慕青从来都只当他是个普通人,就像现在这样,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那样坦白,带着不屑一顾,带着一点恨意和漫不经心,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一切,包括你恨我。”少昊答道。
关于他和慕青,他思考可千百回。想过退让,可是最终没办法禁锢内心的声音。和自己纠缠较量,是件颇费心力的事,反复纠结之中,少昊最终发现坦然面对自己才是医治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