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部海殇 第9章(2 / 2)忍川首页

半年里,虹羽的个子长高了很多,原来的衣服穿在身上已经是紧绷绷、短吊吊的。权权姐也真神了,虽然虹羽兄妹都不好意思告诉她虹羽的衣服,裤子全都又小又短不合身了,她却每次给虹羽寄来的衣服都很合身,最多是稍稍大一点,好像她长着千里眼似的。

虹羽托罗星买的小学生字典和小学课本也给寄来了。罗星还说千万不准寄钱,因为字典和书都是旧的,是三舅家的表弟用过的。虹羽托林大伯带给老医生再转交小海龙和小贝花。两个小孩还要父亲写来字条谢老师,并签上了小兄妹俩的名字。为了这件小事,镇长夫妻千恩万谢,几次到老医生家里请求老人家代他们接虹羽去他们家住几天,说“一定要在暑假接老师去住几天,”还说如果不是路太远,一定要送孩子到大军农场的学校读书。

虹羽听了这话又感动又着急,她怕给大哥和林大伯他们带来麻烦,她知道白浪湖农场是不能随便来人的。林大伯建议汉洋七月份让虹羽到镇上去住几天,了却镇长的心愿。因为他最了解淳朴、豪爽的渔民,说不定他们真会来农场道谢呢,那可是件不太好处理的事。如果汉洋不放心,可以让阿青陪虹羽一起去。汉洋同意了,只嘱咐妹妹说话一定要注意,不要说读书以外的任何话。

虹羽和阿青在素不相识的镇长家住了三、四天。在镇长那栋充满海腥味的房子里,虹羽、阿青受到很热情的接待,尤其是海龙和贝花,总是阿姐、阿哥不离口,使虹羽感到很亲热。还有镇长的老邻居们几乎家家都送来龙虾、干贝等很好吃的海鲜,海菜。几天中,虹羽和阿青几乎成了全镇的贵客。虹羽感到,这个地方的人们虽然没有文化,却有很淳厚的民风,很浓的人情味。镇长说,世代不读书,实在是因为这里太偏远荒辟,留不住远来的老师。从前嘛,穷得糊口也很艰难,想读书更是做梦了。虹羽很想对他们说自己以后很愿意来这里教书,可她不能说。因为这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够实现,她可不是个喜欢放空炮的人。从镇上回白浪湖,虹羽不仅带回镇长娘子给她亲手缝的,当地人最喜欢穿的、花洋布的紧身小褂,中腿裤,还带回一个“回小镇当教师”的心愿,如果可能,她一定要努力实现它。

七、八、九三个月,是海洋地域风暴最频繁最狂烈的时期。出海的渔船经常遇风险自不必说,如果台风上岸,连呆在海边的家里也会受到很大的威胁。不过像这样的事,并不是每一年,每一个地方都会碰巧遇上的,我们国家的海岸线有好几万公里呢。有的地方,甚至人老几辈也不曾遭到过龙卷台风上岸,房倒屋塌,家毁人亡的灾难,回龙镇和白浪湖这一带就是这样不当风口的海岸地带。

回龙镇人老几辈,全是靠祖辈传下来的老经验来闯海过日子。五十年代末,虽然常有电台广播台风预报什么的,可回龙镇人是听不到的。因为他们这里直到六十年代的现在也还既没有广播更没有收音机,与渔家生命攸关的气象预报只能传到离镇200多公里的县城,然后再由乡邮员靠两条腿一站一站的转送。气象消息到了回龙镇,风暴或台风早已过去或者是回头了。降临到这里的风暴不过是强弩之末或边锋后尾。所以,这里被人们很豪气的称之为龙回头的回龙镇。相传,白浪湖是四海龙王的外祖家,除了四海龙王几百年一次的“拜谒”,其他什么兴风作浪的孽龙、鱼精是轻易不敢骚扰的。至于四海龙王一旦来“拜谒”外祖,这里会是个什么景象,如今谁也说不清楚。只有代代相传的当地传说中说:四海龙王经过的一路之上,“浪涌数十丈,白浪滔天,百十里海岸片瓦无存,人畜俱失,”就连干涸的白浪湖也是“水深数丈,经月不退。”可这只不过是当地的传说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更没有什么史料传下来。这些,都是虹羽和阿青在镇长家几天里听说的,与几天前林大森向老医生打听到的情况并没有什么两样。

虹羽和阿青回到白浪湖,只是对各自的父、兄说过这个传说。汉洋听了问虹羽,镇长说的传说有多久了?虹羽说,谁都说不清有多久了,兴许是古代的传说吧?汉洋笑笑说,也许是洪荒年代,女娲补天时期的故事吧?不过,他还是嘱咐虹羽不要乱说,怕以讹传讹造成不好的影响,上级会追究责任的。

林大森听了阿青的故事,却总觉得心里发虚,那种又重又空的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像自己当年在战俘营时既不知道生死,也不清楚命运的那种感觉相似。五天前,自己听老医生说起这个传说,当时,自己心里也是重重的,浮浮的,无着无落。现在阿青又带回这个传说,他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加厉害,竟会联想到自己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和最深恶痛绝的地方。对英雄大半生的林大森来说,那是一场噩梦,那个地方是地狱!不,就是地狱也会比那个鬼都不愿意呆的地方好上千倍万倍。因为,那里发生的一切,使一个人的灵魂、人格、尊严受到无休无止的剥蚀、蹂躏、强暴及令人痛不欲生的蔑视和污辱!可是,一个人的肉体却顽固地不肯轻易死去。这是林大森最难以忘却的痛苦,他一直在这最尖锐的矛盾中受着灵魂的折磨。他不明白自己当时灵魂深处为什么一直埋藏着生的意念,无论怎样都还是想“活着”,可究竟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亲眼看着自己的战士被敌人强逼着吃下发霉冻硬的大便?!为了亲眼看着战士们被绑捆着刺上反共字样的血淋淋的前额?!为了亲眼看着那些可爱的战士们,因为不愿意离开国土而被魔鬼们一块块割下的血淋淋的肌肉?!甚或是为了藏在齐头颈深的大粪车里逃出魔窟?!或者,竟是为了在历尽危难和艰辛回到祖国后被送上军事法庭?!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一切,那地狱里也许都不能见到的一切啊!如果,当时自己死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是,怎么死?当时,自己伤病交加奄奄一息,就连想死已是不能够的。是的,他可以绝食。可是,这唯一可以实施的方法,也因为自己是一名级别很高的战俘而被剥夺被制止了──奉行人道主义的敌人不允许他死去,灌参汤,灌牛奶打葡萄糖针,这些超级营养,竟然全被自己不争气的躯体完全接受了。使自己又活了下来,真是欲死不能哪!该死的鬼子。

林大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又想起这段让人悲痛欲绝的往事。他觉得自己几乎麻木的神经又开始一丝丝、一条条、一根根的发疼。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那些撞击自己脑子撕扯自己心肝的噩梦又要复发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林大森猛地睁开双眼,看见儿子在自己面前急得手足无措,满头大汗,便尽力对儿子笑了笑,叫儿子去睡觉。阿青不知道为什么阿爸听自己说了回龙镇的传说竟会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额上,胁下,背后汗流如水,久久不说一句话,他以为阿爸发乜急病了。这会儿,阿青看见阿爸笑了,虽然这笑容很难看,但毕竟是笑了,而且还开口说了话,他的心才慢慢放下来。阿青也对阿爸笑笑,他给阿爸打来一盆凉水,用毛巾给阿爸重又洗脸擦身,然后跟阿爸一起进屋睡觉。

屋子里很闷热,加上阿爸的烟筒不停地冒出浓烟,阿青觉得又热又呛,很难睡着。阿青觉得去年的这个时节比今年凉爽得多,今年不光屋子里热,连岩坪里也没那么凉悠悠的海风了。特别是近几天以来,红红的太阳格外毒,晒得白浪湖的沙子也冒烟似的发烫。这也许是白天也没有了那潮潮润润的海风的缘故吧?这些天,海风像是拐了弯一样,硬是不朝这个海湾里吹。听虹羽说,几天来有好几个兵大哥热得中了暑,躺下了,脸青脸白的很吓人。艾政委给没有中暑的战士人人都发了人丹丸,清凉油,今天还是有两个热得昏了过去。艾政委下晚同阿爸商量是不是停工几天,让战士们休息休息。莫团长可不同意,说任务不能按期完成怎么办?阿爸说过一两天看看再说。阿青想,阿爸也许是为这件事着急上火吧?

阿青听见阿爸的烟筒掉了,忙下床捡起来放好。他见阿爸睡着了,就轻手轻脚地搬了一个小凳子到外面岩坪去乘凉。岩坪里火烘烘的,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像放着热烘烘的红光。阿青热得又用泉水冲了凉,还喝了一肚子凉水,他觉得连泉水也没有去年那么清凉了。冲完凉,毕竟还是凉爽了些,阿青又回屋去睡。他看见阿狼四肢伸开趴着,肚皮紧紧贴在地皮上,张着嘴,吐出舌头喘气呢!“鬼东西,它也热得成这样,难怪我进来出去它也不理我呢。”阿青想着,听见阿爸鼾声匀匀的,便放心睡着了。突然,阿青被凄厉的叫声惊醒,他跳下床,点燃风灯,跑到阿爸的床边,见阿爸又像在老家那样翻扭着,嚎叫着,浑身汗湿得从水中捞出来的人一样!阿青心里猛地一沉:“不好,阿爸的病又发了!”他抱着阿爸推着叫着,好一会儿林大森才清醒过来。阿青扶阿爸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又给阿爸端来凉茶。阿爸一口气喝完一大茶缸凉茶,这才稍稍喘息均匀些。阿青给阿爸擦完汗换完衣裤,小心地坐在阿爸床前看他一袋又一袋的吸烟,总希望他能说点什

么。可阿爸除了吸烟什么也不说,阿青知道阿爸今晚又会睡不成觉了。夜深了,阿爸让阿青去睡,阿青只好合眼躺在床上。年轻人瞌睡大,加上已经折腾了大半夜,阿青很快就沉沉睡去。

林大森知道自己今天是不能睡了,又怕老是在屋里吸烟熏着儿子,便披衣下床,吹灭灯,走到岩坪里坐下。岩坪里还是没有风,连露雾也没有。他昂头看看星光,星光发红,他猛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听阿公说过的两句话:“海风拐弯,地覆天翻,星光发红,狂风成龙!”阿公的话可不是吓哄细崽的玩笑话,他是个四乡八里名气极响的船老大。可是,他还是斗不过大海,还是跟四个儿子一起在“狂风成龙”的风暴中葬身大海。阿妈带着小小的自己回到山地的娘家,她要为林家留下一条根。山地再苦些,还是可以活命的,最最要紧的是可以远远躲开那吞没了林家五条壮汉的无情大海。阿妈改嫁的后父也是姓林,她说是为了不让儿子改姓。后父是个厚道人,对人很真心。直到他老人家死后,大儿子阿旺还不知道阿公不是亲生的阿公。

林大森点燃烟筒,吸着咕咕吐吐的筒子水烟。岩坪里没有一丝风,近十来天里,无论白天夜晚,无论是岩坪里还是大坝上,整个白浪湖都没有一丝丝风。没有海风滋润的太阳毒毒的,晒得白浪湖的沙子都冒烟。林大森记得,去年夏天可不是这种气候。难道海风真的转了弯?那么“地覆天翻”又是什么意思呢?还有“星光发红,狂风成龙”,说的一定就是龙卷风了。这四句话是不是说一个地方如果突然暴热无风,星光都看着发红的时期,就会遭到龙卷风的袭击而有“地覆天翻”之灾呢?如果这话真的应验,那白浪湖……真的会“水深数丈,经月不退”吗?白浪湖真是四海龙王的外祖家吗?不,不,这些是封建迷信,没有的事。那么,阿公的话呢?回龙镇的传说呢?也是迷信吗?是捕风捉影?眼前的酷热,已经使二十多个战士病倒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事啊。

“这些事,一定得去跟老于谈谈。”林大森口干舌枯的又抽了一大口烟。面对这些扑朔迷离的棘手情况,即令果断、老到如他林大森,也难以处置。因为他毕竟只是一个军人,一个身经百战,立下赫赫战功,也受尽万般磨难的职业军人。而且,作为一个军人,他曾经被俘过,并没有英勇壮烈牺牲在战场上!他给光荣的人民军队带来耻辱,被开除的军籍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他能再拿些没有证明依据的话来动摇白浪湖五百将士的军心吗?一旦不慎,等待他的将是比死还难受的“遣送”回原籍!那么,他在家乡父老心目中的一世英名(那正是他至今唯一聊以**的!)即会变成不可洗刷的耻辱,这是他林大森绝对不再能承受和忍受的。无论如何,他宁愿老死外乡,也不愿意像一条断了脊粱的狗一样被扔回曾经以他为荣的父老乡亲的面前。何况,他现在恢复军籍有望,他相信他的“老首长”既然能够把他林大森救出军事法庭,也一定能够为他林大森洗清耻辱恢复军籍的。为了这一点希望,他林大森愿意为老首长做一切事情,包括在白浪湖建立一个专属于老首长指挥的秘密基地,特种部队。他不知道老首长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再穿上军装,配上鲜红的领章、帽徽,清清白白、威威武武地回岛上、回故乡一趟,然后,随便死在哪里,怎么个死法,他林大森都不会皱皱眉头眨眨眼的。

但是,眼前战士们的困境,以及种种风暴预警现象他却不能不管不问。如果任莫志刚一味蛮干下去,战士们出现意外伤亡,会给部队造成恶劣影响而不可收拾,责任还会是由他林大森承担的。而且,他亲眼看见活生生的生命消亡实在太多太多,他不愿意再看见和平环境中可以避免的无谓牺牲。只要能够得到师部命令,气象部门的确切消息,他相信自己可以采取有效的措施,防止意外事件发生。对,明天一早去师部。

理清了脑子里的头绪,林大森心情平和了很多。他吸完最后一口烟,站起身进屋准备眯上一会后赶早出发。屋子里的暑气稍退,已经不显得那么燥热,林大森正准备上床,忽然看见墙角木箱上有几点淡绿色莹光。他首先想到是不是大蟒蛇的眼睛?不是。不要说自己这一年多从未在白浪湖发现过大蟒蛇,就是有,它也早已经藏进深深的山洞里,绝不会跑到这间热烘烘的屋子里来。难道是山猫?也不是,山猫不可能一动不动的老呆在那里。林大森拿出手电筒,向墙角走去,手电光下,木箱盖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几颗阿青在那岩洞里捡回来的圆石头。他拿起石头看了看,圆溜溜的很光滑,难怪阿青说要带给阿岩当弹珠玩。林大森想起顽皮可爱的小孙子,笑了笑,把珠子放回原处。他回到床前,关灭手电,刚准备躺下来伸伸近来总是酸痛的老腰背,又看见墙角木箱上的淡绿光辉,这下他明白了,发光的一定是那几颗石头珠子!呵,那不是常听采珠人说起过的夜明珠吗?他几步过去把那四颗石头珠子拿起来,用手电照着轻轻的地擦去上面的灰尘,细细的看。这才看出几颗珠子都是一般大小,圆润无遐,沉甸甸的有些掂手,除此以外,倒也没有什么格外特别之处。林大森想了想,关灭手电光,果然,几颗宝珠大放光明,把他的手指照得清清楚楚!林大森把宝珠放在床上,自己退到八步之外的房门口,果然,枕、席、蚊帐都被照得清晰可见。呵,真是奇珍异宝!这确实是只听见传说而很少有人亲眼见过的夜明珠啊!

林大森的心“砰砰”猛跳着:“这小子,果真是有福气,随手竟然捡来四颗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林大森想着,咧咧嘴角苦笑笑:“嗨,可这能有什么用?还不知道这些宝珠带来的是福是祸呢?”他一边苦苦思索,一边用一条毛巾把它们紧紧包扎起来,好像生怕别的什么人会看到它们的真面目似的。这些宝珠是在那个有死人的石洞里捡的,说不定那里还会有这样的宝贝?对,绝不止这四颗的!阿青不是说过,他是看见这四颗珠子又大又圆才挑出来放进挎包的吗?洞子里一定还会有别的东西,我何不再去看看呢?他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人。马上拿着猎枪,带上阿狼,连夜前往山洞。临走时,他想叫醒阿青,继而又想到这种事暂时不让儿子知道的好,等自己进洞看看,想清楚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以后再说。

林大森怕被人看见手电光,全靠阿狼带路往前走着。好在星光很亮,他对大草甸里的小路很熟,不多时便到了洞口。进洞后,他拧亮手电筒,很快沿着阿青画的那些路标找到魔鬼洞。林大森是不怕什么魔鬼的。他进到洞里,灭掉手电,果然看见四壁方向有好多处地方发光发亮。他打着手电,沿四壁仔细搜寻着,看到小石珠,小方块长条的石头全部捡起来,来回搜寻了三遍,拾到的东西几乎装了满满一挎包。他坐在魔鬼洞口,把全部东西倒在地上,一样样的擦拭清点。长条的是黄金条,方块的是黄金块,还有的是红红绿绿的玉石吧?那些大大小小的珠子一经擦拭,立刻晶莹剔透,应该全是珍珠宝石吧?林大森虽然一辈子没有拥有过这些东西,他却不止一次的见过这些东西,还成匣成串的见过,那都是在那些大财佬大脏官的“府上”搜出来的。那时候,他林大森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动过。现在,林大森独自一个在手电光下看着这些金灿灿光闪闪的黄白之物,心绪乱极了。他慢慢地把这些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宝贝重又放进挎包,双手捧着头,竭力使自己的思绪清楚一些:第一,这些东西应该属于谁?无疑,这些东西全是那个几百年甚或上千年前的死人带进洞来的。他在将死的时候,把这些原本属于他而对他已然没有用了的东西扔得远远的,当然,他知道自己再也用不着它们了。那么,就应该归最先发现它们的人所有吧?就是说,应该归阿青和虹羽所有。可是,难道不应该交给国家吗?一切缴获要归公,这片国土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我们这个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的,就是说,应该归政府所有。可是,这个死人将这些东西带到这片国土上来的时候,我们这个国家政权还没有成立吧?还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呢。难道这样说就可以不交给国家了吗?那么,我们祖先几千年前留下的土地,还有土地深处几千,上亿年埋藏的矿藏,就不属于现在才成立十多年的国家政权了吗?当然不能这样说。我们千辛万苦打下的这座江山,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财富,资源等等一切,都应当属于我们亲手建立的这个国家政权所有,甚至连我林大森本人,还有阿青,虹羽等人都属于这个国家,这个政府。那么,这些东西怎么能够属于个人呢?对,把它们交给国家吧,在我们这个共产主义国家里,私人是不能拥有这些宝贵财富的。而且,个人有了这些财富又有什么用呢?第二,究竟应该交给谁?交给当地政府?交给部队领导?交到中央财政机关?似乎都不太妥当,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会来很多人调查研究,考古,摄影。那时,白浪湖就会闻名全国,秘密基地将毫无秘密可言!老首长会怎样看待这件事?又会怎样处置我这个“办不好事”的败兵之将呢?对,交给老首长吧,任凭他怎样处理。第三个问题,这个古代武士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而不出洞去?嗨,想这么多干什么,决定了这些宝物的处理方法就行了,一切的事,都让老首长去决定吧。林大森站起身来,背上挎包向洞外走,一边走一边想着:阿青那几颗宝珠,是不是也应该上缴老首长呢……

走出山洞,林大森顿时觉得浑身烘然发热,他又回到这热得让人烦燥的现实之中。尽管东方才现出一抹鱼白色,气温可是很高,全然不同于去年八月清凉宜人的早晨。大草甸里的草棵上,连露水珠也没有一颗,这也是去年不曾有过的现象。林大森回到家里,儿子还没醒来。“这小子,被人抬走也不知道。也真难为他了,昨夜熬了大半夜吧。”林大森一边想着,一边将挎包藏了起来。拿起烟筒狠狠过了一下瘾。他看着儿子憨憨的睡态,心里忽然很为儿子委屈:这些财宝是不是原该归儿子命里所有呢?要不,儿子怎么会知道那个洞,几次进洞去?如果真是妈祖婆婆指引他去的,这批财宝就应该全都是他的。现在,我连他捡到的四颗珠子都要上交,是不是太过份了?这件事是不是该好好想想再说呢?就是要上交,

两个孩子也该有权知道这件事的吧?究竟交与不交他们也有权说出他们的意见,毕竟是他们最先发现的,儿子还为这件事流了血呢。嗨,今天我这是怎么啦?为什么会想到让他们两个孩子决定这样的大事情?是不是自己心底里实在舍不得这批财宝才会想到让孩子们决定,从而推托自己心灵上的责任呢?可是,我究竟为什么要觉得为难?这批财宝一不是偷二不是抢,甚至也不是缴获的,它是妈祖婆婆赐给我的儿子阿青的。我林大森一辈子不爱财、不贪色,一百多斤全交给了党,交给了国家,可我自己在哪里?我自己的家又在哪里?我自己剩下了什么?我的家又剩下了什么呢?我的家里只剩一个寡妇儿媳,一个没有父亲的孙子。我可怜的阿妈望瞎了双眼也没有盼到我回去看她一眼。我的儿子阿旺,十多岁就担起了本应该由我来承担的重担,三十出头就离开了人世,扔下阿兰母子孤儿寡母。还有我的妻子阿秀,生生守了一辈子活人寡,给我伺候瞎眼阿妈,养大两个儿子,临死却连一口苞谷粑也舍不得吃。如今,我只剩下我的小阿青了。儿子小小年纪就吃了很多苦,他却从来不说,从不埋怨我这个没有尽一天父亲责任的阿爸。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们的亲人是个英雄,

是一个为国为民抛妻别子的大英雄!在他们的心目中,我林大森永远是一个好儿子,一位好丈夫,一位了不起的好父亲!可是,我林大森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呢?

林大森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往事如潮,一浪一浪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也曾金戈铁马,在战场上打过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打或者不该打的硬仗。枪口不停的转换着方向,有时那仗打得连自己也越打越糊涂。直到遇上了共产党的军队,遇上了老首长,才打了几个清楚明白的漂亮仗,才算看明白自己脚下的路。平型关一仗,打得日本小鬼子屁滚尿流,魂飞胆丧,从此不敢再轻视我们的军队。从那以后,自己对老首长佩服得五体投地。从那以后,自己跟着他,转战南北,跃马横刀一直打到全中国解放,新中国成立。说句实话,我林大森根本不想当官。自己的故乡南洋岛解放后,儿子阿青也出世了。当时,自己也曾想解甲归田,回岛上陪伴老母,抚养幼子,终老天年。可是那场该死的朝岛战争终于毁了我的梦,也毁了我林大森的一切!

林大森恨恨的想着那场该诅咒的战争,眼里迸出凶狠的光。他不愿意想,可他不能不想。就是那场战争,使他痛失前半生的辉煌,使他被烙上耻辱的印记,使他的灵魂坠入悔恨的深渊,使他那颗男子汉的高傲的心,饱受奇耻大辱的折磨而永远不能自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