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呼吸不畅,感觉身上压着千斤重担,尝试着施展手脚,却觉得四周沉实得很。她一睁眼,可视范围不止幽黑一片,还有大量的异物掉入了眼内,深吸一口,是湿重的泥腥味,还吸了些许到鼻腔当中。
她渐渐喘不过气,奋力扒开类似土的东西。终于,好似能瞧见一丝光亮。手里抓到的,皮肤感受到的,都在告诉她是土无疑。可她已经忘了,自己为何在此。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终于破土而出。紧接着是双手得到解放,再往上钻一些,便是头,而后是上半身。
久违的晨露滴在脸上,她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喉咙异常干涸刺痒,下半身还被禁锢着,低头一看,果然是在土里。
她生来力气就大,即便刚苏醒手劲不够,折腾一番,还是爬了上来。
此时应是天亮不久,周遭荒芜得可怕,连虫鸣鸟叫也无,依稀能听到远处有潺潺流水声。张宝寻声而去,果真出现了溪流。
她趴在边上把头埋进溪水中,大口喝着,才第三口便呛到了,随即起身剧烈咳嗽起来。缓过来后,只觉腹中空空,前所未有的饥饿感袭来,就连望着水中的小鱼儿也忍不住咽了唾沫。
她还想再喝一口,靠近水面时,便看到模糊倒影中的自己,面黄肌瘦,如同一具蜡尸,头发亦是枯燥结团,身上混合了太多种味道,如今的自己简直一言难尽。
她身上只剩破烂的衣衫,除此以外,并无长物,脚上也无鞋子,赤脚走了一阵,被地上石子硌得生疼。
不知走了多久,沿路吃了几个野果,水也喝了半饱,终于看见人了。便踉踉跄跄上前,本想开口询问,但久未发声,低沉沙哑得吓人,她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敢尝试再开口“老人家,有,有吃的,吗?”
“这位大姐,你的声音比老头更像老人家。”老伯一身奇装,与胡令人的服饰略有相似,看着却更简单,也无胡令人那些繁杂讲究。
“我嗓子,坏了。”张宝指着自己喉咙,僵硬地笑了笑。
“我家就在不远处,家里只有我一人,儿子们都带着孙子到城中生活了,你若不嫌弃,便来吃点酥饼子,喝口热酒吧。”老伯望着她,以为又是流民。
“酒?好,谢。”张宝已经忘了酒是何滋味了,如今的条件喝不上忆思,便不讲究了,有喝的就成,毕竟溪水都喝了。
“知道了,随我来吧。”老伯领着她往前走,张宝紧随其后。
大概走了一里路便到了老伯的家,看着极其简陋。那杂乱的茅草房顶,比张宝住过任何一条村子的屋还要破旧。屋外的墙也被蚕食得不成样子,坑坑洼洼地布满墙身。
可张宝如今一无所有,也绝无嫌弃的资格。
老伯径直走了进去,连门也不曾关上,张宝快步跟了进屋,老伯招呼她坐下,又去拿了酥饼子来,热上了酒。
“你吃慢些,喝口酒送一送吧。你还真能吃,我就备了七八个,都被你吃光了,哈哈哈。”老伯并不生气,反倒觉得她能吃是福。怕她不好意思,还主动倒上了热酒。
对于老伯来说,在这世道能活着已是极其不易。
“对不,住,我太,饿。”张宝知道老伯并无恶意,可还是要表明自己的窘境。
“不打紧,酥饼子不值几个钱。明日我再去买些就成,不过你太瘦了,这附近也无东西可打,很难弄些肉来。”老伯许久未曾吃肉了,也馋。
“不吃肉也,成。”张宝注意到老伯身上不易见的破洞,顿时觉得把酥饼子吃光是多么可恶。
“那你吃完便洗洗吧,那味道是有些冲。就在方才路过那儿便能洗,今夜若不嫌弃便在此落脚吧。若是无钱财在身,明日便替老头打扫打扫家里,若能出去打只野鸡什么的,就更好了,走远些应该有的,这附近荒芜你也瞧见了。”老伯的话让张宝松了一口气,若是他什么都不要反而张宝过意不去。
“好,谢。”才说了一会儿话,她便觉得有些费神了,看来还未恢复,是得吃些肉了。
“你答应就成,你看着虽瘦,但也比老头有劲,我给你吃食,你又替我寻吃食,那便谁也不欠谁的。老头睡得早,你随意啊。”老伯也不管她是否困了,连忙就要进里屋休憩。
“好......我”张宝本想与他说一声明日要出去,可老伯不等她说话便先开口道“不必谢了,你说话慢,我听着也难受,明日再说。”
老伯的性子爽快,张宝很是喜欢,便笑着点头以示回应了。
次日老伯还未醒她便回来了,蹲下就着手杀鸡,一只接着一只,动作干净利落。等老伯醒了寻她时,野鸡都处理好了。
张宝虽不知山林里的野鸡从何而来,但确定是无毒的。
“你已经回来了?”老伯望着野鸡双眼放光,馋得不行。
“三只啊?你可真神!那我可得给你钱,这三月都没吃肉好久了。”老伯太激动,连连夸赞张宝。
“不必了,我还得,在此住几日。”张宝低头将鸡砍成若干大小,便将一部分放入滚烫的水中熬汤。
“成啊,你嗓子好多了,才一日,恢复得不错嘛。”老伯替她高兴,被鸡肉的香气吸引不自觉吸了吸鼻子。
“山上有药,嚼碎吃了,好多了。”张宝怕他听不懂,便做着手势配合。
“你还懂给自己治嗓子?不错啊。”
“老人家,昨日,谢谢你。”
“你多给老头打些东西回来,便算报答了。”老伯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
“好,老人家,我想到最繁荣的地方去,如何去?我是穷乡僻壤来的,不识得。”张宝不止一次探口风了,自然知道怎样问年份能让人不怀疑。
“龙隐城呗,但此地去走路的话怕是要二十多日。那是我们桫逻国都,最是繁荣。”老伯是桫逻人,祖辈都在别处,他十年前便寻得此地终老,子孙偶尔来看望。
“比起黎国京上城如何?”张宝小心翼翼询问。
“那是三百年前的地方,你是不是读过书?竟记住了史记?老头对史学也是颇有研究啊。”老伯看她说话越来越利索,便想与她多说说话。
张宝一怔,原来过了三百年......自己这一睡,还真是久远了。胡令也不复存在了,也不知当初征战是为何,不过是给三百年后,一个叫做桫逻的国家做嫁衣裳罢了。
“是了,老头姓宁,你唤我宁老头便可,你呢?”老伯的话让张宝出神,片刻后才应道“宁?我......我叫张宝。”
千年后
“宝姐!”达子朝张宝招手,张宝便走到他身旁坐下。
“来这么早?”张宝与边上的老板娘打招呼,她一看见张宝就下了馄饨。
“我河哥呢?”达子帮她摆好碗筷,才问起景河。
“局里还有事,他晚点来。达子,我们才见过几次啊,你就称兄道弟了,不怕仇家听到啊?”张宝的话,让那边的老板娘笑了。
还好整个路边摊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其余桌子都是空的。
“这里离你们公安局远着呢,应该不怕吧?”达子听到老板娘唤他,就起身去拿了馄饨回来。
馄饨正是张宝喜欢的口味,上面又铺满葱花香菜,闻着更加诱人,他们家老实,连汤头都是大地鱼熬的。老板娘还加了猪骨头和鸡壳,下午就开始准备了。料足鲜香,要不是现在是后半夜,桌子肯定坐满,可能还要排队等。
“给你个忠告,在外得小心,特别是你们线人,这个点没人了还好,要是周遭有人在就得注意。”张宝拿起筷子就要开动。
“放心宝姐,这宵夜档就是我媳妇的,绝对安全,道上没人知道!”说罢把自己的碗收好,在旁边洗了起来。
老板娘怕张宝不够吃,汤还在滚着。
“那就成。”张宝大口地吃,一口一个也不怕烫。
“不过啊,宝姐怎么就看上我呢?这么有眼光啊,你还是第二个。”达子傻呵呵地洗着碗,偶尔抬头看看老板娘。
“你还给别人当过线人呢?”张宝连汤也喝,一滴也不浪费。
“二十年前,在别的省。那时候我初出茅庐,十几岁就混道上了。一次被抓了,她放过了我,还说看中了我不起眼,让我当个线人给我钱。巧了,她也叫张宝,这么细看,跟你还有点像。你说你们都看中我什么呢?是因为我帅吗?”达子的话,引得老板娘发笑。
他们说话声不大,老板娘听得不全,偶尔能听清一两句,但说起自己帅,达子的声量就大,配合那夸张的动作就更诙谐了。
“帅这点,我不敢苟同。但你这名字有意思,或许是我们都看中你够黑?”张宝二十年前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才找上的他,不料二十年后又在这里遇上了。
可惜啊,这里跟异世应不是同一个时空。就算现在比异世落后三十年,也不应该没有昌云、昌虹、易冬生的出生信息。
她选择做警察,就是因为这里收集人口信息最全,但是也找不到昌家和易家。特别是易家,到了易冬生已经是富三代了,当地大户,不可能找不到。
就连他们生活的城市,也就是张宝曾在异世的城市,都不复存在了。
“黑吗?我媳妇说我挺白的。是了宝姐,你今年多大?”
“三十八,怎么了?”
“那我们是同龄人,我三十九。宝姐,你保养得太好了吧!”
“年龄上去了,护肤品没少擦,还打针。”
“宝姐,你好时髦啊,这玩意儿贵吧,你们做队长的都这么有钱吗?别人整容还藏着掖着,宝姐倒是实诚。还是宝姐厉害,混上了队长,我从前认识的张警官,年纪轻轻就牺牲了,那时候还不到三十岁呢。”达子甩干了手,又坐了回去。
“也不能是混,我也很努力的好吧!你刚才说的张警官,和你很熟吗?听你语气,好像挺替她惋惜啊。”张宝没看错达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那是,张警官人好,虽然吧,有时候爱听别人奉承她,但是啊,她身手是超好,又正义。当年要不是抓那该死的人贩子,她也不能在那条船上死了。爆炸,船就那么烧起来了,人就没了,盖国旗时连骨头都没捞着,都到鱼肚子里了。”达子抹了把眼泪,还真哭了。
那也是他听张宝当年的同事说起的,他不知道张宝还活着,觉得她尸沉大海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