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深宫宁寂。
昏暗烛光摇曳,蜡泪无声滴落。江世雨看着手中的一本密折,眼中晃动着烛火,他的眼神越来越暗,紧紧捏着密折,指节发白,颤抖的手在昭示着天子的愤怒。
伴随着一声闷响,密折被他狠狠甩在地上。
那是一本柳州送来的密折,道是永邑动荡,兀族入侵,驻军全灭,请求朝中派兵平乱。
兀族!这该死的兀族!
江世雨怒火攻心。按他的计划,月领主该是早已达到兀地,且依她之前所言,夺回领主之位,停止侵扰中原。可如今却是发生这等事。江世雨暗下发誓,一定要让兀族付出代价!
翌日,江帝下令攻打兀地。此时,距八月十五仅不足三日。
国师殿内,朱砚卿捻着黑子,拧眉不语。
棋盘上的黑子已身陷囹圄,四面楚歌,败局几乎已是铁板钉钉。然,朱砚卿此时的思绪却不在棋盘之上。
今日早朝上,江世雨怒然下令攻打兀地之时,他站出来劝阻。因他知晓月领主曾得国师压咒,并承诺返回兀地之时会夺权和解。月领主受限于南江在先,国师随时可以不再压咒,且两地相争,对于势弱的兀族而言绝无好处。
由而朱砚卿推断,先下兀地之事,不论如何都有违常理。他推测是北夏在背后指使,意图借机联合兀族拿下南江。兵力一旦南调,北部空虚,必然会成为北夏攻打的缺口。
他无法在朝堂之上说出全部的推断,只能省去前面种种,单论北夏是幕后指使的可能。江世雨对此置之不理,百官对出兵亦是极力支持。他又何尝不知攻打兀地实属无奈之举,可现下并非好时机。
究竟要如何才能破此僵局……
“朱大人。”国师沉稳的声音响起,唤醒了眼前陷入沉思的人。
“失礼了。”朱砚卿不知自己想了多久,竟在与国师下棋时失礼。顿时心中一乱,捻起棋子准备放在棋盘之上。
国师却是轻轻按住了朱砚卿了的手,又道了一声:“朱大人。”
朱砚卿抬头,略带不解地看着国师。只见灵云国师双目已阖,神情泰然,不语一字。
他复低头,看着棋盘,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乱之下准备落下棋子的位置居然是陷阱。落子之后,不出三步必败无疑。
“朱大人今日恐是累了,这棋改日再下吧。”灵云国师悠悠地收回自己的手。
“也好。”朱砚卿垂下眼,叹气一声,脸上满是愁色。
安静的殿内,沉松熏香的白烟一缕缕飘起,又默默地消散。本是能让人安神定心的熏香,到了现在,却安不下朱砚卿的神。
灵云国师轻抚白须,半睁开眼,道了一声:“泖良。”
朱砚卿一愣。泖良是他的表字,已是许多年未被人唤过。说来,他该称国师一声先生。年少的他曾是太子伴读,有幸得灵云国师教导。只是后来,入朝之后,便是放下了师生关系,以官职相称。
“学生在。”朱砚卿恭敬地低下头,如同多年前那个因私自带太子溜出宫而受训的少年。
他几乎以为国师又要训责他下棋最忌心神不定,又或是教训他做事考虑不周,没能替天子分忧。
然而,国师却开口问了一句:“可曾后悔?”
被国师这猝不及防的一问惊住,随即将头埋地更低。他知道国师问的是什么。
曾经誓死不肯入仕途的他,险些丧命在家父的责罚下。可后来,他还是踏入了仕途。
只因为,他想救赎。
朱家并不干净。踏着茶家几百号人的鲜血尸骨爬到了如今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朱皖白如何苦心孤诣,多年算计,只为了将茶家至于死地。而他,不过是谋害茶家的一枚棋子,一把刀子。
那年在月灯宴上,年少的朱砚卿救了遇刺的太子,江照年准备赐他官职,他婉言拒绝了。他不想入仕,不想自己成为父亲的一枚棋子。
这一事让朱皖白命人将他关在祠堂,对着祖宗的牌位打了他整整八十杖。
朱皖白问他为什么不受官职,他说自己不喜官场险恶。朱皖白愤怒地揭穿了他的真正心思,说他不过是不想看他迫害茶家。朱砚卿没有反驳,事实确实如此。
他的父亲逼着他跪在地上,把他的头狠狠地按下去。问他:“逆子!你对得起我们朱家的列祖列宗吗?!我们朱家怎会出你这种混账!你可知茶家是如何害死我妹妹的!那帮畜生你竟还同情他们!谁来同情我死去的妹妹?!”
朱砚卿痛得说不出话,昏倒在一片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