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霜教会了李若凡做人，却没教会他要怎么成为一个侠客。因为裴霜知道，江湖上的侠客大都命短，而长命百岁的，都是那些苟且偷生，自私自利的大恶人。

李若凡冷冷地看着倒塌的船舱，他开始后悔，开始内疚，开始遐想。

如果自己拼着受重伤的代价，或许能把巨枪引到更远的地方去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轻微的擦伤，无力感渐渐蔓延全身。

是的，他怕死，很怕，很怕。

他有救人的心，但若是救人的时候，自己也陷入了危难。

他会选择救自己。

“小哥！”

李若凡顺着呼喊声看了过去，发现是那帮船工。在船舱倒塌的前一刻，他们全都逃了出来。

他刚准备上前慰问两句，却听见他们道：“小哥你走吧，这里离洛阳不远，抱着个木桶一路漂过去，顺风的话三四天就能到了。我们在船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爹娘早没了，娘子又讨不到，早就无牵无挂了，你没有必要为了我们牺牲自己。”

语气之平淡，与他们一开始惊慌失措的模样大相径庭。

船上的伙计见过无数的风浪，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怕死，只要有活下来的希望，所有人都会怕死。

但是现在他们已经看不到这样的希望了。

李若凡愣在了原地，他觉得他们说得很对，自己没有必要为了他们牺牲，他是大唐的小王爷，他出身高贵，而且还担负着拯救师父的大任。

但是，

他明明没有竭尽全力。

他明明不愿意牺牲自己。

为什么还是得到了感谢。

对于此刻的李若凡来说，谴责比起感激更令他安心。

见林琵琶无甚动作，一个船工趁机跑到了李若凡身边，把一颗小珍珠塞到了李若凡手里。

“小哥，之前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兄弟几个之前搞到了一颗珍珠，本来说跑完这趟船就把这颗珍珠卖掉，搞点小生意就不再跑船了，但现在怕是没有这个命。但你还年轻，还有好多的路可以走，别在这里为了我们送了命，这颗珍珠你留着，现在赶紧逃命吧。”

李若凡忍不住笑出声来，刁民就是刁民，这明明就是一颗普通的鱼眼而已，居然连鱼眼和珍珠都分不清。

他一边笑着，一边流下了两行眼泪，而后将这颗鱼眼小心翼翼地收好。

“刁民，给本王爷滚到船头去。”李若凡低声命令道。

他剑指林琵琶，眼眸中没有一丝的犹豫。

“本王爷可要发威了！”

李若凡依旧做不到从容赴死，依旧做不到自我牺牲。

因此他决定不赴死，不牺牲。

他决定打败林琵琶。

“长手怪，这次可要扔准了，要是眼神不好就撒泡尿洗洗眼睛，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楼船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从来没有人这样无礼地挑衅过他们的二掌门。

林琵琶怒火中烧，脸色十分难看，这次他没有使唤下属，反而是亲自去扛回来一尊两人环抱粗细的大理石柱。只见他双手将石柱高举过头，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位置，退了两步，双臂后摆，双腿微屈，而后猝然发力前跃，腰身前推，将石柱掷射而出。

石柱撕裂空气，破风而至，柱身之上闪烁着电光。

石柱未至，风压袭来，李若凡的衣衫在狂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轰击过来的石柱，陷入了深深的惆怅中。

他其实并没有想到应该怎么办，但他已经无处可退了。

“唉。刚刚头脑挺发热的，现在这风一吹，心都凉了。这么大个柱子，怎么办呢？”李若凡心想。

他拿出了那颗鱼眼，放在指间揉了一阵。

“用那招吧。”

李若凡草草按捏了几下脚踝，活动了几下手腕，举起泛着寒气的“藏冬”，将全身一半的内力都灌注其中。

沙船东边的水面开始躁动起来，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涟漪的中心“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似乎是有什么活物躲在水底下。

李若凡的脸愈发苍白，石柱也愈发靠近，离他仅有丈许距离。

“水脉·逆水龙卷！”李若凡剑指东方，高声呼喊。

忽而水面凹陷，水花四溅，一道细长的水柱龙卷迎风而成，逆风而去，围绕着“藏冬”盘旋不息，奔腾不止。

李若凡的双手颤抖得厉害，握剑的虎口很快便淤青了一大片，他竭尽全力挥动“藏冬”，嘶吼着向眼前的石柱挥砍而去。以内力为源，以剑刃为引，水柱龙卷龙行环绕，“藏冬”剑身更是升腾起阵阵寒霜白气，融入了龙卷当中。水柱逆卷而上，将呼啸的石柱裹挟其中，寒气弥漫，石柱表面凝出了厚厚一层冰晶。

石柱坠落的速度不断放缓，落势大减，但凭着这减弱的势头，石柱依旧可以轻易将李若凡砸成肉酱。

李若凡深吸一口气，调整身形，收剑至腰间，他用尽了剩下的内力，改变了水柱龙卷的方向。只见这龙卷迅速收缩成了一条蛟龙的形状，紧贴在“藏冬”剑身之上，李若凡左掌抵着剑柄，奋力前推，蛟龙便从刃尖上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而出，吟啸着与石柱轰然相撞。

“水脉·卷龙水逆”

巨大的风压席卷了整个甲板，李若凡顶住风压，紧握“藏冬”，脚下的甲板尽数崩裂。他不能后退，不能闪躲，这艘遍体鳞伤的沙船已在沉船边缘，石柱一旦坠落，沙船沉没，所有人都将葬身鱼腹。

石柱力压蛟龙，寸寸逼近，李若凡处处可逃，却又无处可逃。

眼见石柱已擦到了李若凡的鼻尖，一条不起眼的裂痕在石柱顶端蛇行蔓延，野蛮生长。

在间不容发的最后一刻，石柱在李若凡面前逐块逐块分崩离析。

李若凡瘫倒在地，面色苍白，为了挡住这尊石柱，他虽然没有受伤，但却耗尽了所有的内力。

不知李若凡有没有注意到，“藏冬”像是呼吸一般，闪烁着淡淡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