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问:“你的意思是说宏远内部有人在和邵云平勾结?”
邵明泽点点头:“我怀疑宏远有内奸。”
“最好能查一下谁跟邵云平有过联系。”苒苒说,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又苦笑一声,低声道,“其实就算查到了又能怎么样?人都没了,还能怎么样?”
邵明泽看了看她,起身去厨房热了杯牛奶回来,拿在手里递给她,问:“你以后可有什么计划?”
“计划?”苒苒抬起头来看他,无力地笑笑,问,“你是想问我以后是不是想要替夏宏远报仇吧?”
邵明泽没有说话,只直直地看着她。
苒苒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嘲讽道:“没钱没势,我拿什么去报仇?”
“我。”邵明泽沉声答道。
苒苒愣了一愣,惊愕地看着他。
邵明泽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可以帮你,早晚有一天,我会把整个邵氏都夺过来。到时候,邵云平父子是生是死全都在你。”
苒苒看了他片刻,问:“然后呢?”
邵明泽闻声抬起眼来看她,她又继续问:“报复了他们,然后呢?和你在一起吗?是光明正大地结婚,还是暗中做你的情妇?”
“苒苒。”邵明泽冷声打断她的话,面上带上了些恼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做我的情妇,你把我想成了什么人?”
她勉强笑了笑,突然问他:“丫丫怎么样了?”
邵明泽眉头微皱,显然已是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她:“手术很成功,苏陌带着她去了外地疗养。”他停了停,又继续说,“我知道你很介意那天我没能陪你去法庭,可是,当时那种情况,我实在无法离开医院。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你怎么能一言不发地离开?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结婚了。”苒苒突然低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和林向安结婚了。”
邵明泽怔了一怔,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下意识地问:“什么?”
“为了能让你和苏陌破镜重圆,林向安用我妈的命来威胁我,逼着我和他登记结婚。”苒苒的神色很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就在开庭的那天早上,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开着车带着我去民政局。”
邵明泽的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喃喃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苒苒低下头,手里紧紧地握着玻璃杯,用平缓地语调问他:“你想问哪个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答应林向安,还是林向安为什么会逼我结婚?如果是前者,因为韩芸是我妈,我没法不管她的生死;如果是后者,他知道我曾发过誓说绝对不会在婚姻里出轨,所以只要他不和我离婚,你早晚会是苏陌的。”
邵明泽猛地站起身来,怒道:“你这不叫婚姻!”他上前来拉她的胳膊,“走,跟我去找林向安!”
苒苒被他一把从床上拽起来,手上的玻璃杯骨碌碌地从床上一路滚落到地板上,牛奶洒得到处都是。
“你放手。”苒苒淡淡地说,“我会和他离婚的,但不是现在和你一起去。”
邵明泽一愣,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手,后退到衣柜前,低声问她:“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有了一个女儿?”
“因为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苒苒疲惫地回答。她顺着床慢慢坐倒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只要苏陌爱你一天,只要林向安爱苏陌一天,这纠缠就没完没了。我妈还在坐牢,以林向安的背景,想要为难一个犯人太简单了。”
她抬起头看邵明泽:“你刚才说要报复,你可知道我有多少人需要报复?我得报复彭菁,是她不顾道德介入我父母的婚姻。我得报复夏宏远,是他背叛了婚姻,抛弃了家庭,生我而不养我。我还得报复韩芸,她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到我的身上,以‘为我好’的名义逼我走她选的路。我更要报复林向安,他负我在前,迫我在后,用人命逼着我把未婚夫拱手让给他爱的女人……”
“别说了。”邵明泽上前一步蹲跪在地上,把她揽入怀里,哑声说,“别说了,苒苒。”
苒苒却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他:“你看看,如果要报复,邵云平他们排得多么靠后。你说我要怎么报复?我要怎么报复他们?要跟他们同归于尽吗?邵明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去报复?为了救韩芸的命,我把自己的婚姻卖给了林向安。然后为了给夏宏远报仇,我要再把自己的性命填进去吗?”
邵明泽没法回答,第一次,他被问住了。
眼泪再也无法掩藏下去,苒苒用双手遮了眼,求他:“邵明泽,你放过我吧。我累了,也怕了。我想放自己一条生路。我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痴情深爱,不过都是对生活的妥协、彼此的将就。”
“原来,我就只是你的一个将就吗?”邵明泽涩声问她。
他真的只是她的将就吗?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感情是最叫人说不清楚的东西,她早已是深陷其中,说不清辩不明,仅凭着生存的本能在挣扎,求得一丝生机。
邵明泽又问:“夏苒苒,你爱过我吗?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不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而是爱我,有吗?”
苒苒垂下头,良久之后低声回答:“有,我曾经爱上了你,可是这份爱还未来得及茁壮就夭折了。”
门口传来钥匙的开门声,穆青和陈洛拎着几个大大的塑料袋子一前一后地进门,见到邵明泽与苒苒两人的情形都是一愣。穆青最先反应过来,忙招呼着身后僵立的陈洛:“快点,陈洛,赶紧帮我把需要冷冻的东西都放到冰箱里去。”
陈洛僵了僵,把视线从邵明泽与苒苒身上收回来,沉默地拎着东西进了厨房。苒苒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扶着床沿坐回到床上。邵明泽也站起身来,看了看低着头的苒苒,良久之后终于低声说:“好,我放你走。”他说完,转身安静地离开了。
穆青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动静,见此情形,故意给陈洛安排了工作把他留在厨房里,自己拿着抹布过来擦地板上的牛奶,低声问苒苒:“怎么样?两个人把事都说开了吗?”
邵明泽曾联系过穆青,和她解释过自己与苒苒的事情。这一回也是他提前给她打电话通知了夏宏远的死讯,并请求她能陪着苒苒一起回来。虽然接触不多,穆青对邵明泽的印象却不错。她怕两人之间的分手只是因为误会,所以才故意拉着陈洛去了超市,给这两个人留下独处的机会。
苒苒刚擦干眼泪,眼圈还是通红通红的,听穆青这样问,回答道:“没有什么说不开的,我们早就结束了。”
穆青半晌无语,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问她:“真的决定和陈洛一起出国?”
穆青声音不大,可厨房里的身影还是停顿了一下。苒苒转头看过去,视线与陈洛沉静的目光相遇。他在看她,同样在等着她的答案。苒苒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回答:“是。”
穆青默了默,又问她:“你那个弟弟怎么办?”
苒苒的那个便宜弟弟夏辰一直养在保姆那里,苒苒回来后在夏宏远的葬礼上见到过他。葬礼完了之后,她没有心思管他,便又拜托保姆把他带回家照顾。
“联系彭菁吧,叫她把儿子接过去吧。”苒苒答道。据她所知,彭菁与夏宏远离婚后就和情人一同去了南方。她虽没有彭菁的联系方式,但夏辰应该是有的。
陈洛开始办两个人的出国手续,他以前似乎就有过出国的打算,所以对各种手续都门清,又有朋友从事这一行,跑起来很顺熟。天气转凉的时候,苒苒的留学手续基本上办理完毕。她曾去找过一次林向安,说:“我已经决定和陈洛一同出国,再不会是苏陌的威胁,你是否可以和我去办离婚手续了?”
不承想林向安却拒绝了,他请求苒苒留下,说会好好补偿她。苒苒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了。
十一月的时候,彭菁终于从南方回来见儿子,却不肯把儿子接走。彭菁又怀孕了,原来的情人,也就是现在的丈夫不肯接受夏辰,所以她就把那个比苒苒还高的小少年领到了苒苒面前,说:“这是你的弟弟,是夏家的人,我不能带到别家去。夏宏远虽然死了,但他以前没少给你钱,所以你得养着你弟弟。”
苒苒对这个便宜弟弟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但到底不忍心在这个神情倔强的少年面前讨论他的着落,便找了个借口叫陈洛把夏辰领了出去,然后与彭菁说:“夏辰到底是不是夏家的人,我想你心里最清楚。难听的话我不想再说,请你把儿子带走。”
彭菁听了立时就急了,从沙发上跳起来叫道:“你胡扯!辰辰就是夏宏远的儿子。夏苒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不就是想独吞夏宏远的遗产吗?我告诉你,你休想剥夺辰辰的继承权!惹急了我去法院告你!”
苒苒好笑地看着横眉怒目的彭菁,说:“宏远早就破产了,夏宏远没有遗产,只有债务,你要吗?”
彭菁愣了愣,随即就又撒泼道:“我不管!反正辰辰就是你们夏家的人,我管不着!”她说完拎着皮包就走,竟然真的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苒苒忍不住感叹,这个女人装得了淑女扮得了泼妇,演得了娇妻做得了情妇,倒也算是个人才。陈洛领着夏辰回来,见只剩下苒苒一个,问她:“怎么办?”
苒苒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冷漠的少年,与陈洛一同把他又送回了寄居的保姆家中。在门口分手时,一路上都一言不发的夏辰突然开了口,发狠地说:“你不想认我,我更不想认你。你根本就不是我姐姐!”
苒苒点点头,平和地说:“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你的姐姐。所以,少年,我没有抚养你的义务。如果有需要,还是请联系你的母亲吧。就算她不肯接你走,但起码还是会给你出抚养费的。”
夏辰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门内,用力地甩上了门。
苒苒笑笑,拉着陈洛慢慢地往回溜达。陈洛拉着她的手揣进自己的衣袋里,说:“苒苒,你先出去,等我把国内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就去找你,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好不好?”
她点头:“好。”
穆青还没有回青海,一直和苒苒住在一起。她一面帮苒苒收拾着行李,一面问她:“中介什么时候带着人来看房子?”
“说是下午,对方急着买房,正好我也急着卖房,看过了没问题就去办理过户。”苒苒漫不经心地回答,把装相片的那个塑料盒子打开,一张张地翻看着里面的照片,然后又一张张地摞好,装进准备好的信封。
穆青瞥了她手里的照片一眼,又忍不住问:“你临走前要不要去看看韩女士?”
苒苒低下头认真地整理着照片,淡淡答道:“去,要去的。”
第二天陈洛有事要办,苒苒也就没叫他,独自坐上车去了韩女士服刑的监狱。
自从韩女士被捕以来,苒苒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几乎没能认出她来。韩女士苍老了许多,一头黑发现在已是半白。
“我知道你怨我,所以连见都不肯见我。”韩女士低着头说,“可我也是为了你好,我就想着帮你把公司夺过来。”
苒苒静静地看着她,慢慢说:“公司已经破产了,夏宏远因为这个也跳楼自杀了。”
韩女士僵住了,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苒苒。
苒苒继续说:“我和邵明泽也已经分手了。”
韩女士被她的话震得心神大乱,只喃喃地说:“到头来竟全是空吗?”
看着面前苍老憔悴的女人,苒苒明明告诉自己要坚强,可眼圈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她掩饰地低下头去,淡淡说:“虽然你说是为了我,但我也已经尽了全力保下你的命,以后怎么样只能在你自己了。再过些日子,我就会出国,也许,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外婆家的房子我已经托给了穆青,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她。”
韩女士仍陷在刚才的事中,只怔怔地坐着失神。
苒苒迟疑了一下,伸过手握住了母亲枯瘦的手,红着眼圈说:“妈,放手吧。”
放手,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从监狱里出来,外面正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一碧如洗。苒苒没急着打车,沿着马路慢慢地往前走。路边的野草已经开始变黄,草丛中的麻雀不时地被路人惊飞,却飞不远,就落到前面不远处,直到等人走近了才再一次飞起。你越是追它,它越是逗你。就如同人的欲望,总是停在你面前不远处,引着你去追逐。每当你伸手去抓的时候,它却飞了。
其实,想开了,那些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放开手了,也就放下了。
出租车路过苒苒身边时响了下喇叭,她转过头笑着向司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打车。快走到市区的时候,穆青打过电话来问她在哪里,说林向安在楼下等她。
林向安是来和苒苒离婚的,许是他良心发现,又或是他终于确定她对苏陌再无威胁,所以这一段荒唐的婚姻终于可以结束了。
两人离完婚从民政局里出来,林向安低着头问她:“你是不是要恨我一辈子?”
苒苒听了却笑了,说:“我还这么年轻,哪里就知道一辈子的事情了?”
林向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苒苒,对不起。我只是没法不去管苏陌。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牵绊太多,我现在已经分不清我对她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我只是觉得她很重要。当时丫丫病危,她眼看着也要撑不下去了,我……”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十分困难地继续说下去,“我只好来委屈你。我想着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就会团聚,而你这里,我会用一生来弥补。”
“林向安,你实在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因为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原谅你。”苒苒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将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微微仰着脸看他,“你问我会不会恨你一辈子,我不会,因为我很可能不会记你一辈子。我现在只是放下,不是原谅。我想如果你现在落井,那我一定会是那个下石的人。我不报复你,只是权衡之下觉得那样会得不偿失。”
林向安的唇瓣微微抖着,意外而又痛苦地看着她。
苒苒笑笑,说:“所以说,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恨你,但绝对不会是因为原谅了你,而是忘记了你。”
因为,她的胸怀没有那么宽广,也因为他不配得到她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