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运红总感到,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时间好像越来越快,往往一年刚刚开始,转眼就没剩几天,让人回不过神来。劳动节又要到了,节前,他回到老家,母亲又在捣药,捣不知名的草药。他忙过去看,问母亲做的啥。母亲说最近她觉得胸口有点疼,自己找药来捣好,然后敷上。陆运红问:“真的只有一点痛吗?”
“有时痛得厉害些。”
“怎么痛的?”
“有时绞痛,打嗝呢,就松快点。”
“那你敷药后,缓解了吗?”
“还没有。”
“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说。”
“去啥医院,一痛就进医院,就能医好?七八十岁了,哪能没三病两痛的?过几天就好了。”
“已经疼了多久?”
“只有十来天。”
“还只有十来天?马上去医院检查一下,我这就开车送你去。”母亲说什么也不去,说她坐不了车,头晕,说不定会更痛。陆运红说:“我开慢点,平时两个小时的路,就花四个小时,无论如何也要去检查。”
父亲在屋里听清了他们母子的对话,咳着出来,对老伴说:“你疼了十多天,就让运红带你去看看,也进一回城嘛,家里我看着。”
母亲好不容易在父子二人的劝说下,勉强答应明天去镇上医院看看,陆运红只得先同意。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在痛,不想去医院,在陆运红的强迫下,她只好换了身新衣服,那是去年陆运芹给她买的,她一直没穿的。她吃了几片药,坐上陆运红的车。陆运红开着车,直接往云津方向去,母亲见了,只好随着他,不过还在唠叨:“哎,去市里面看啥,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该死的,什么医院的药也医不好;不该死的,在公社医院看看就行的。”
在路上,母亲忽然感到疼痛加剧,于是更怪儿子让她到市里来,肯定是颠簸的原因。陆运红尽量地避免急转弯急变速,郑彦秋扶着她,帮她揉着,到了市里,直接去第一人民医院。疼痛依然在继续,陆运红忙和郑彦秋扶着母亲下车,挂了急诊。
片刻后到了急诊室,一位看起来有六十来岁,戴眼镜的姓代的女大夫看看她,用手试了试疼痛部位,开了点止痛药,说:“这可能是肝脏或者胰腺方面的问题,先止住痛,马上检查。”然后开了张 CT 单子,让去排号。
服药过后,痛很快止住了,母亲马上感到跟正常人一样,又开始埋怨儿子,说本来就是小毛病,跑到这儿来,动不动就花大钱。陆运红告诉她,既然来了,就检查一遍,把这病治好,改天干脆做个全身检查,看有什么问题。母亲虽然明显不愿意,但是到了这里,已由不得她,她只能任由儿子摆布。
急诊检查结果半个小时就出来,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明确的结论为胰腺癌晚期,并且已经出现了多器官转移。代医生拿着结果,再看看母亲的年龄,让郑彦秋带着病人先出去,然后对陆运红说:“这是你母亲吗?你赶快送回去,没必要医治,很可能也就这几天了。”
这又是一个晴天霹雳,陆运红虽然看到结果后就已经知道非常不妙,但仓促间也没这个心理准备,只有几天了!自己刚从死亡线上逃过来,事情又来了。他望着医生,心里紧张:“代大夫,你别吓我呀。”
“你这么大岁数的人,我吓你干啥?我不给你开药了。”
“不,不,医生,你一定要帮着想想办法。”他鼻子一酸。
代医生看着他,微微地笑笑,说:“如果真要开药,就开点止痛的吧,让她走得轻松些。如果她真要住院,也行,现在就住院,可能也就在医院走。”
“为什么拖到现在?她这个病,至少一年以上了。”
“一点手术的机会都没有吗?”
“没有手术的机会了。”
“才发现十几天啊!”
“才十几天?我还奇怪,这十几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
“你也可以去省军区医院,那儿的治疗条件比较好。但是,我们这儿可以直连省军区医院,远程会诊,一样的。要不,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
“行,马上帮帮我。”
“远程会诊,院士级专家,费用两千元一次,加急两千五。”
“行,行,求你帮忙,大夫。”
“好吧,我马上跟院里报告,你们在外面稍等。”
陆运红出来,看着郑彦秋旁边苍老的母亲,这个陪了自己四十多年的生命,难道就要消失?他的心在发着抖。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想过母亲也会死。韩叙芳看看儿子异样的表情,问:“什么病嘛?根本就不是什么病,搞得这么惊天动地的。”
陆运红强忍着在母亲旁边坐下,抓着她的手。不一会儿,代医生出来了,让他们去缴费,加急,然后准备联系会诊。
会诊就在网上进行,不一会儿,结果出来了,诊断意见仍然是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时机,没有治疗价值,和代医生的结论基本是一样的。陆运红心里一阵阵发冷,死亡的阴影曾笼罩着自己,自己勉强躲过,这一回降临到母亲身上,看来没有办法了。如果此时能以自己的生命换回母亲的生命,他愿意不做任何治疗。
从儿子阴沉沉的脸上,母亲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望着儿子,说:“医生是怎么说的?你告诉我,难道是……没法治了?”
“……没事,没事。”陆运红说着,忍不住自己声音发哽。
母亲看着他,推开郑彦秋的手,站起来,要拿儿子手上的会诊结果,陆运红不给她,继续说没事的。她收回手,望着儿子,一言不发,片刻又坐下,低低地说:“运红,我们回去,我不在这儿。”
陆运红眼圈一红,忙转过身去,迅速擦擦,再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