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浴血的赛罕轰然倒地,这厮胳膊上、腿上,身上至少插了不下二十支长箭,其中一支甚至将他的后脑个贯穿,锋利的箭簇直透额头,有殷红的血珠顺着箭尖缓缓滴落,箭尖的顶端还带着白色的花白之物……目睹如此凄厉的惨状,鞑靼士兵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赛罕!!!”
“啊!”失捏干仰天长嚎,“你们都要死,你们都要死!!!”
失捏干连嚎了数声,他挟着熊熊的怒火,向着徐妙锦所在的中军杀去,负责护卫失捏干安全的数百亲骑不敢怠慢,慌忙策马跟进,附近的鞑靼骑兵眼看失捏干亲自率兵掩杀过去,原本已经低靡的士气也好似重新振作了起来。
可在金帐骑兵毁灭般的打击下,数千骑兵几乎在转眼间就毙命在冲刺的路上,而这些倒下的尸体又阻挡了后面骑兵前进的道路,后方马蹄收止不住下的情况下尽皆撞上了前面倒地的人马,如此彼此撞击倾轧,相互踩踏,只片刻间跟随失捏干冲锋的骑兵便死伤惨重。
“杀!杀!杀!杀!”
可失捏干却看不见这些,他一味地往前冲锋,弯刀恶狠狠地挥舞,四名金帐骑兵被他砍得跌落下马,断肢与折损的兵器漫天扬起,鲜血如雨点般溅落,在一片肢离破碎与嚎叫声中,他仿佛地狱里杀出的魔神,撞入金帐骑兵的阵型深处。
“呵啊!”
失捏干大吼一声,想纵马再往深处突击,数十支锋利的长箭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攒刺而至,失捏干勉强挡开了射往他胸前的几支,却终于没能挡开射向他身子两侧以及胯下坐骑的长箭,战马昂首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失捏干也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失捏干人在空中,无数的骑兵已经从四面八方奔驰而至,眨眼间便将他砍成了个血人,年轻的失捏干还没来得及显露他的峥嵘,便已喋血沙场!伴随着失捏干的战死,阿速特部的消亡已经无可避免,至于他与其父阿鲁台,想恢复元蒙的梦想恐怕也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失捏干与赛罕的相继战死,让鞑靼军一下子进入了溃败状态,无数人争先恐后的逃窜。
马哈木冷冷一笑,“这时候才想跑已经晚了!传令,死命追击,不放过一个!”
“得令!”
太平厉吼一声,手中的弯刀往前狠狠一引,劫后余生骑兵瓦剌骑军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喊杀之声,就如决了堤的洪水向着前方疯狂追击。
徐妙锦见此,立即命令金帐骑兵以弧线配合瓦剌赶杀窜逃的鞑靼军,这些鞑靼人若是不逃还好,或许还有一两成反败为胜的胜算,就算是败了,至少也能给瓦剌制造一些伤亡,可是这样的溃逃,给瓦剌追上的只能是死亡,只有落入她这一边,才有被俘的可能。
无数人在草原上驰骋追击,不少战马已经累到了极点,嘴里已经吐出了白沫,可现在还有谁会爱惜马力?联军将士催促战马奔驰,追上了鞑靼人后,毫不容情地劈斩横削,砍杀一个,也不必理会落马人的生死,马不停蹄地向前继续冲杀而去。
是日,联军穷追百余里,一直追到了一号卫城之前,百余里的距离,到处都是鞑靼人的尸体,触目惊心。阿速特部主力全军覆没,联军斩敌八万,俘虏五千,剩余的骑兵各自逃散。
联军当夜便在朱久炎的北边分开扎营,朱久炎命令人送去粮草、肉食,予以犒赏,同时配合他们追击城外散落的鞑靼溃兵。
……
一号卫城外,金帐大营。
浑身染血的马哈木昂然直入鬼力赤黄金大帐,抱拳肃容道:“谢大汗相救。”说完,他也不等鬼力赤回话,便将目光放到一旁安坐的徐妙锦身上,沉声道:“想不到在后头指挥一切的人,居然是个女子,敢问明使名讳。”
“大胆!”鬼力赤不满喝斥道:“天使的名字,也是你问的!?”
“罢了。”徐妙锦却是淡淡一笑,“我叫徐妙锦。”说完,她的美目凝注在马哈木脸上,问道,“您就是马哈木将军?”
马哈木抱拳道:“正是。”他理也不理仍旧怒目而视的鬼力赤,绕过阿台,毫不客气地坐徐妙锦的身边,继续询问:“姓徐?徐达是你的?”
“正是先父。”
“好!不愧是英雄之后,这一仗,你打得好。”马哈木拿起桌上的酒水倒上两杯,看着徐妙锦道:“哪怕你阴了我,我也要敬你,敬你这个女子敢深入大漠合纵连横,敬你这个女子能压服一众男儿,敬你这个女英雄!”
“多谢夸奖。”徐妙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马哈木道:“对于接下来的决战,将军有想法?”
马哈木闻言一愣,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鬼力赤道:“明使何出此言?末将身为草原人,自是听从大汗的,大汗不知您接下来有何计划?”
“这……这计划嘛……”鬼力赤吞吞吐吐半天也所不出个所以然。
“大汗难道忘了与我家太子的约定了?”徐妙锦微微一笑,对马哈木说道:“您率领麾下精兵屯与西北,防止阿鲁台逃跑,您可愿意?”
“岂有不愿之理。”马哈木得了个最轻松的任务,也不再嘲讽鬼力赤,低声道,“不过兵马未动,粮草……”
“大人请放心,我家太子会给您送来一应物资。”徐妙锦询问道:“要不要先付一半?”
马哈木不假思索地答道:“您都把太子殿下的名头搬出来,马哈木自然相信。”
“既如此,那我们就按照程序来。”徐妙锦长身而起,脆声道:“马哈木听喻。”
马哈木犹豫道:“这就不必了吧。”
“怎么?”徐妙锦娇靥凝霜,冷声道,“您要我大明提供银钱、粮草、肉食、兵器、盔甲、箭矢等物资,难道还不应该对大明称臣吗?”
“臣,马哈木,谨遵太子令喻!”马哈木无奈,只得翻身拜倒。
……
清晨拂晓的时候,明军城寨打开,绵延如长河一般的洪流蔓延出来,徐忠按着马,徐徐前行,他的双眼,直视着前方的城墙,舌头不断地舔着上唇,显得跃跃欲试。
“报!”
飞马而来的斥候,声若洪钟地道:“殿下有令,前锋营围城,掩护火器营铺设火炮阵地!”
“得令!”徐忠颌首点头。
宛若长龙的大军开始推进,掩护着后方的火器营徐徐前进。
“失捏干与赛罕已死,阿鲁台的主力大军已经覆灭,金帐骑兵与瓦剌也已归顺大明,阿鲁台已经无路可走,殿下有令,今天就是破城之日!”
“破城!”
“破城!”
“破城!”
等火器营架设完毕之后,大军也开始徐徐停步,队形也开始往内收缩。
“金帐骑兵与瓦剌会听话吗?”徐忠坐在马上,眺望四周,目光深邃。
在大军的北边,大地也开始战栗起来,地平线上,骑影缓缓出现,先是金帐骑兵,此后又是瓦剌骑军,矫健的骑士策马奔驰在明军给他们划定的路线之上。
朱久炎被一大队人拥簇着,打马前行,周围尽是红色的海洋。这红色的海洋会流动,川流不息地从他的左右不断呼啸而过,他扬鞭驻马,微微抬颌,坐下的骏马仰头高嘶,所有人都注视这一人一马,这一刻,仿佛这天地之间,也只剩下这一人一马。
徐妙锦领着鬼力赤与马哈木打马而来。她的双目清幽,身上的女性铠甲掩盖不住她的英姿,她看着眼前的这幅画面,霎时出了神,思绪飘飞。
徐妙锦的思绪在飘飞,朱久炎的思绪也在飘飞,朱久炎思考的是此战过后,如何彻底的解决北方之患徐妙锦思考的是,这个横扫天下的少年太子的脑子里又在考虑些什么?他的心思,总是那么的天马行空,总那么的让人难以捉摸。可偏偏就是有一股神秘的吸引力,这股吸引力已经到了快要打破她誓言的地步了,这让徐妙锦有些纠结,可惜,他是太子,更是怜星的丈夫……
鬼力赤、马哈木不得不跟着徐妙锦驻马,他们自然没有徐妙锦这般心思,二人对朱久炎充满了好奇,这眼前的大明太子竟然如此年轻,可这年轻人却决定着他们的命运,也决定着天下的命运,他们不得不听从这个少年的,也不敢不听从,他们只能跟旁边的将士们一样看着朱久炎,等待着朱久炎的命令。
“殿下……”徐妙锦慢慢地道:“金帐骑兵,与瓦剌骑兵都已到达既定的位置,随时听候您的命令。”
“很好。”朱久炎凝眉,对着鬼力赤与马哈木微微点头,二人赶忙抚胸还礼,等二人行完礼后,朱久炎才淡然抬手,道:“按计划进攻!”
……
连绵的大营发出人声马嘶,一号卫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明军疯狂地发起了绵长的攻势,一波又一波的炮弹不断地袭来,那些开花弹杀伤力极大,让阿鲁台命部下不得不分散队防守城墙。不过这队形一分散,守势免不得变得孱弱起来,发了狂的鬼力赤带领金帐骑兵拿着长弓,如风一般朝城头上奔射,他们不断射杀着一切敢于冒头的人,而马哈木率领的瓦剌人更是不避矢石,在低沉的牛角号声中,已经开始一次次尝试攀登。
城墙之上已不知遗下了多少具骸骨。
阿鲁台麾下各部首领已经越来越急躁了,失捏干战败身死的消息已经传来,他们已是瓮中之鳖,军中的存粮越来越少,这么朵人要吃要穿,人困马乏的,即便能守住着两天,到时候也是被困死、被饿死。
而且守城本就是他们的弱项,城破就在眼前了,大家要想想生路了。
阿鲁台因为丧子之痛,早就变得喜怒无常,这两天也是越打越暴躁,就在刚才,他已经当众斩杀了一名布置不利的万夫长,令三军为之心寒,现在他仍旧穿戴着金甲,带着亲卫掠阵,不管如何,这头受伤的野兽是绝对不会投降的,这城池如果被城外的联军攻破,近十万儿郎怕是难逃一死……
阿鲁台从少年时代开始,就开始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亲历大小百余战,还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此这么狼狈、这么愤怒、这么颜面扫地、这么绝望过,曾经精明的他已经看不到属下们眼中流露出来的犹如秃鹰一样的愤恨之色,他更没有注意到,单凭杀戮已经不足以压服这群狼一样的手下。
绝望中的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鬼神,他命随军的萨满们来到城墙为拼杀中的战士祈福,祈祷战争的胜利。上百名披头散发的萨满,当场跳起了大神,他们翻着白眼,身体不断地抽搐,嘴里念叨着古老、沧桑又让人听不懂的语言,手中的手鼓更是发出一个个怪异的音符,语言与手鼓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只能让众人的内心变得更加烦躁,可这些声音落到阿鲁台的耳中,却是他急需的希望之音、神圣之乐。
恰在这时候,城楼上突然发出一阵阵轰鸣,架设在城楼上的那些抢来的火炮发出了震天的巨响,连城墙似乎都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后坐力,扑扑簌簌地掉落下灰尘。
子母弹直接砸落到了这群跳大神的萨满之中,硝烟弥漫之后,无数的残肢断臂发出一股浓重的腥臭,士气已经跌落到了谷底,有人开始抱头鼠窜,阿鲁台的亲卫发出一声声刺入耳膜的呵斥,他们足足杀了五十多名后退的士卒,才算暂时压住了逃跑的势头。
而在此时,炮声又响起了。
流星般的炮弹飞射而来,它们砸入了混乱的队伍之中,
这次飞来的都是燃烧弹,无数的哀嚎声,在城墙的每一个角落响起。那些四窜的火苗,宛若有生命一般,疯狂地收割着一个个的生命。
燃烧弹形成的恐怖,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有心里上的压力。只要被飞出的火苗碰到,立马就会变成一个活人,而且还会不断地燃烧、传递,直到没有课燃烧的物质为止而熄灭。
到处都是惨呼,草原人从来不害怕炮弹,也不害怕刀剑,因为在他们看来,草原上的男儿,本就该如此凛然无惧,可是这种恐怖的杀器却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到处都是活人,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混乱,阿鲁台的亲卫队已经管不住局势了,城上士兵已经疯了,他们肆无忌惮的冲撞着曾经的战友,他们已经被这恐怖的气氛所感染,他们只能幸存下来。
阿鲁台感觉的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地锤了一记,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一心想要恢复祖先荣光而精心组织的南下,竟会落到如此田地。
该怎么办?
阿鲁台回头一看,他身后的亲卫,也只是在转瞬之间,死伤过半,其中最大的伤害,却不是敌人的攻击,竟都是恐惧的己方士兵相互践踏所致。
完了……我该怎么突围?
阿鲁台第一次有了这样令他感到可耻的念头,他不由打了个激灵,他很清楚,即便他幸运地逃了出去,草原上也没他立足之地了……
一个被南人击溃的阿鲁台,一个再没有实力的阿鲁台,只能是一个被人随意宰割的老人,他只会遭到嘲笑与侮辱,从此在草原上苟活下来,再也抬不起头来。
阿鲁台此刻心中的绝望可想而知。他非常清楚,光荣的在战死已是他唯一的选择。
雨点一般的炮火依然不绝于耳,一枚炮弹在他身侧十多丈外炸开,无数的灰尘和扑面而来,一枚弹片打进他的身体,他顿时感觉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
这股疼痛却更刺激了他,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事到如今,还能怎样呢?索性冲过去吧,冲过去,或许还能保住自己曾经的威名!
想清楚之后,阿鲁台的双眼已经变得通红,他狠狠地看着城下,猛地发出了一声厉吼,声调里不免带着几分悲壮:“开城门!随我杀出去!”
接着,阿鲁台举起弯刀,宛如脱缰野马一般,带着剩余的亲卫疯了似的冲向了城门。
轰轰轰轰!
虏蹲大炮再次发出怒吼,堆积在城门后的土石、沙袋被大炮击得四散飞射,城门在阿鲁台到来之前,被彻底洞穿了。
前锋徐忠扬刀大喝:“剿灭阿鲁台,就在眼前!诸位将士,跟我杀进去!”
“杀!”
城外草原上,无数的将士疯狂地朝城门涌入,黑压压的人群兴奋地嗷嗷大叫,他们如同一大群黑蚂蚁一般迅速杀进了一号卫城。
跟随阿鲁台冲下来鞑靼将士早已被吓呆,他们连举刀的力气都好像消失了,神情木然地看着联军由远及近,最后出现在咫尺之间,任由长刀狠狠劈在他们的身上,鲜血、惨叫、硝烟、断臂,各种惨烈的景象交织成一副地狱般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