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六 云变(三)(2 / 2)明起传首页

薛抄不住哂笑:“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真和尚,倒有些悲天悯人之心。可实话告诉你,就算他崔家良心发现,拿出米粮救济这些人,就完全掉进了个无底洞。他崔家产业再大,撑得起一千张、一万张嘴吃上一年、三年乃至十年吗?没了粮食,这些坐吃山空的废物还是会死,而他崔家,也把自己给活活拖死了!这些人就是蝗虫,粮食浪费在他们身上,还不如给有用的人。”

赵车师怒道:“你这是说那里话,还有点慈悲之心没有?这些人难道就不是人了?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他们有了粮食,就有了力气,有了力气,自会好好生存下去。你说那些,纯属无稽之谈!”

薛抄冷冷道:“赵师父,你端坐莲台,念你的佛经,却从未与他们接触过自是不知道内中实情。在离开庄浪卫前,我就是与一帮这类人混居在一起。据我所知,这些人,外面看着一个个老实巴交,实则是这世上最为贪婪狡诈之辈。他们仅仅为了一口吃食,就可以把老婆儿女甚至老娘都卖了,毫无亲情怜悯可言。他们成日想着的,不是如何靠自己的手脚赚取钱粮,而是无所不用其极,从弱小的同伴手中将钱财与食物全都据为己有。死的永远是他们之中的弱小者,你期盼崔家帮助这些弱者,那为何不能先看看,这些人中的强者是如何对待弱者的?”

“你胡说八道!”赵车师怒不可遏,要不是吴蒙隔在中间,只怕他的铁拳早已招呼到了薛抄脸上,“若不是官绅土豪逼之太甚,他们怎会沦落到这一步?哪有人生下来,就是这样的?”

薛抄却是全然不惧,再道:“‘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儿子会打洞’这句话你不会没听过,这些人已经废了,连着被他们带大的孩子,你还能指望他们高明到哪里去?难道你相信,再过十年,从这片窝棚里,还会生出个状元郎来?”

他见赵车师已经气得数不出话来,继续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指望仅靠着微薄的施舍就能让这些与枯草无异的人再活起来,改头换面,怕是比登天还难。几年前,杨大人的事你忘了,以及后来那些个腌臢事,你也全忘了?”

这里的“杨大人”不指别人,赵车师很明白,乃是数年前负责平定陕西民变的陕西三边总督杨鹤。那时候朝廷方面一意主抚,作为官方代言人的杨鹤同样也奉行招抚优先的策略,对陕西的流寇处以怀柔的态度。结果就是,流寇们中有些营头的确安稳了一阵子,可到了后来,他们又与不甘受抚的流寇同流合污,重新扯起了造反的大旗。朝廷方面遭受当头一棒,杨鹤也被当成替罪羊,被撤职拿办。而“后来那些个腌臢事”则说的是往后流寇中惯用的诈降复叛的普遍现象。

接替杨鹤的洪承畴,是坚决的鹰派,对于流寇他从来只有一个字——杀。不管流寇们是真降还是诈降,从来都是杀光了事。在他的铁腕围剿下,陕西贼氛为之一肃,不少知名巨寇因此出走他省避风头。从效果上看,剿杀的效果无疑占据绝对的上风。薛抄经历了所有这些事,深有感触,所以是“人性难改”论调的坚定拥趸。

吴蒙看赵车师都已经脸红脖子粗,出来帮他打圆场,对薛抄道:“老薛你咋越扯越远了。这些人好歹都安分守己,和那些凶残的流寇不能同论。朝廷的策略也一直剿抚并重,这是阁老们定下的策略,自有他的道理。”

薛抄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嘀咕:“要赈济,官仓都不开,还指望他崔家,岂不是痴人说梦。”

眼见二人拌嘴个不住,吴蒙也有些头疼,他承认赵车师与薛抄的想法都有可取之处,但也觉得他二人的看法都有失偏颇,所以即便想要为此争论下个定论,也无从下手。而反观赵、薛,通过这话题,彻底发现了双方之间存在三观的不合,之前一直积攒的矛盾也通过这件事,被抬到了明面上。

遇到这种情况,吴蒙心里清楚,他两人必须到了分个高下的时候。

正当他准备放手一次,让二人一决胜负时,不远处城楼上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而且一声接着一声,作响不绝,甚为急促。这样的情况,吴蒙三人都不是头一次见,他们在这一瞬间立刻抛下了所有无关紧要的思绪,全都绷紧了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