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一行五人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一开始大家还是心情轻松，有说有笑，可是随着进入江苏省的地界，周遭所见渐渐让人开始觉得心情沉重。空气里没有一点儿生机，到处是母亲抱着刚刚饿死的孩子的尸体嚎啕痛哭的悲惨场面，在有些闷热的初夏里，高速腐烂却无人掩埋的尸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而周围那些还剩一口气的人却对这地狱般的一切视若无睹，这说明他们也已经进入了濒死状态，只等着这最后一口气吐完，彻底从自己苦难的人生中解脱出来。

四爷自从踏上这片土地以来，一直愁眉深锁，看到这片自己呕心沥血，辛勤耕耘的土地上居然还有这样饿殍遍野，满目疮痍的地方，心情想来也是不会太好的。这里离开凝眉现代生活的老家上海并不远，记忆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里应该是一派江南水乡，丰饶富庶才对，怎么也不会是这么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凝眉克制住自己一阵阵反胃的感受，拖着像灌了铅一样的步伐慢慢向前挪动。

只见路边有一个母亲，怀里抱着自己因为肚子饿而大哭的孩子，可是除了不停地流着泪说：“宝宝乖，不哭。”之外，这个母亲一点儿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连她自己都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了。凝眉立刻从马背上的背囊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朝她们走去，就在这个母亲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准备接过这个天大的施舍时，斜刺里窜出一条黑影，飞快地抢走了两个馒头后就朝远处飞奔而去，母亲怀中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凝眉索性把背囊解了下来，将剩余的干粮都塞到了那个妇女的怀里。

“谢谢，谢谢，姑娘好人有好报啊。”那个妇女要不是怀里抱着孩子，就要下跪磕头了。

“别，别这样，快给孩子吃吧，大人能扛，小孩子可不行。”凝眉偷偷擦掉眼角的泪，不忍再看下去。

“太不像话，这里的知县跑到哪里去了。”胤祥愤愤地说道。

“看来我们得去知县衙门拜访一下。”四爷说着便朝衙门的方向走去。

隔了一条街便是知县衙门，然而此时却是大门紧闭，连个守卫都没有，阿古拉上去敲了很长时间门，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小心翼翼地把大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脑袋来，谨慎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要见你们知县大人，还不快点引见。”阿古拉刚刚说完，那个老头居然连文书都没有看一眼就立刻把门打开，四爷走了进去，环视周围，发现整个衙门都是空空荡荡的。

“知县呢？外面都已经民不聊生了，他这个父母官躲到哪里去了？”胤禛问道。

“回大人的话，您是有所不知啊，这里自从遭灾后，一直有暴民冲到衙门里，把这里的东西洗劫一空不说，还把知县给杀了，这不，就留下我们一些衙役还在这里守着。”

“这里的暴民居然这么彪悍，把知县也给杀了？”十三阿哥不可思议地说道。

“唉，闹了这么大的灾荒，也实在是走投无路，良民也变暴民。”老衙役说。

“朝廷不是下拨了赈灾物资么，你们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胤禛问。

“大人有所不知啊，这赈灾款项一向都是层层盘剥，关关克扣，到了我们这个小小的县城就只剩下自生自灭的份了啊。”

听了这一席话，虽然和胤禛预想的情况差不多，但是亲眼见到老百姓生活得这样水深火热，贪官污吏的贪污腐败已经到了如斯地步，还是忍不住气得将拳头重重砸向脆弱不堪的桌子。就在这时，大家都听到似乎是有一群人在撞击县衙大门的声音，那个老衙役立刻紧张地指挥道：“快，你们快点把桌子什么的抬过去顶住大门，千万不要让暴民们冲进来！”

“不必了，去把大门打开。”四爷镇定地说道。

“大人，万万不可啊，这些暴民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啊。”老衙役苦劝道。

“怕什么，不过是些遭灾的百姓，我还应付得来。”四爷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衙役去开门。

果然不出所料，大门一打开，一群衣衫褴褛的暴民们就冲了进来，虽然他们没有带着武器，可是对于食物和活下去的极度渴望，让他们浑身上下唯一还有些活气的眼睛里充满着野兽般的阴森和残忍，当所有作为人的尊严被极端饥饿一一剥夺之后，生命只有退回到其最原始的状态中去了。

面对这一群野兽般的暴民，十三阿哥和阿古拉，还有其他的侍卫都自然而然地第一时间拔出佩剑，将四爷和凝眉等挡在身后。凝眉没有见过这种情形，只觉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缩在四爷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袖，胤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镇定些。

“把武器都收起来，退下！”四爷声音不大，却清晰而坚定。但是由于担心他的安危，大家一时都没有照做，“我的话都没有听到吗？”还是那样的语气。

胤祥素来明白四哥的脾气，率先收起了剑，其他人也纷纷收起了武器，退了下去。

胤禛慢慢向着那些暴民走过去，凝眉尝试着想拦住他，可是没能成功。四爷走到那些暴民面前，毫无惧色地看着他们，刚才还气焰嚣张，仿佛想将这些外乡人一口吞下的半人半兽的生物顷刻间气势弱了大半。

“你们冲到知县衙门是要做什么？”四爷严厉地问道。

“我们要吃的，我们要活下去！”为首的人大声说道。

“就凭你们杀了知县，抢了县衙就能活下去吗？”

“知县他该死，他不管我们的死活，克扣朝廷赈灾的钱粮。”

“那接下来呢？把我们也杀了，把我们身上的钱粮抢了？然后你们就能活命了吗？你们的家人就能活命了吗？”四爷高声质问道，先前理直气壮的变得哑口无言。

“你们相信我，先回去，食物我会给你们，住处我也会给你们的。”四爷语重心长地保证道。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我们怎么知道你和那些狗官不是一伙儿的？”还是那个为首的叫道。

“半个月，给我半个月时间，如果我承诺的没有做到，那么用不着你动手，我自己就了结了自己。”

那些暴民面面相觑，觉得这似乎是笔不错的买卖，“好，就给你半个月时间。”说完后便各自散去了。

事不宜迟，胤禛立刻修书一封，并且将御赐的令牌一起交给了胤祥，“十三，你和阿古拉速去临近的县城筹集钱粮，如若有人胆敢出工不出力，一律以抗旨不遵论处，不得姑息。”

“是，四哥放心，我定倾力而为。”胤祥接过信和令牌。

“还有，”胤禛拉住就要往外走的胤祥，“要快！”胤禛的眼神里有信任，也有期许。

胤祥郑重地一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和阿古拉一起跨上马朝外走去。

送走了胤祥，四爷继续派了两个衙役到附近的县城去找些大夫来，为那些得了病的灾民医治，剩余的人则负责将县衙空余的房间清理出来，用于安置老弱病残的灾民。于是，按照胤禛的部署，大家分头忙碌开了。

凝眉除了和大家一起整理房间之外，还在那个老衙役的指引下到库房里找来很多石灰，兑成石灰水后洒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作消毒之用。傍晚时分，房间都清理得差不多了，正好天空阴云密布，看来又会有一场暴雨降临，凝眉和倩兮将所有灾民集合起来，按照老弱妇孺优先的原则，将他们安置进干净干燥的房间里，实在安置不了的，就将衙门的大门板拆下来，在屋檐下支起个大棚来遮风挡雨。这样一来倒也勉强算每个人都有片瓦遮头。

四爷把自己和凝眉随身带着的银两都拿出来，派人出去采购粮食，只是一圈兜下来，才买回来一点点粮食。

“为什么这么多银两只带回来这么点粮食？”凝眉不解地问，而胤禛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回大人的话，集市上的米商看到粮食紧俏，都纷纷抬高了价格，比平时高出了好几倍啊，还有的人干脆说自己没货，囤了好多米啊！”

“这些奸商，看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真准备发起国难财来了。”四爷冷笑着，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白米饭是烧不成了，凝眉和倩兮只好拿着有限的粮食到厨房里去熬粥，然后分发给那些灾民们。即便是稀得像米汤一样的白粥，也引得那些灾民们一阵恐慌，最后大家还是按照老弱妇孺优先的秩序终于将粥发完了。

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稍微歇歇了，四爷和凝眉刚才与那些难民一样，都只喝了一碗粥汤，凝眉本身吃得也不多，现在倒也不觉得什么，但是四爷肯定是饿了，这么一碗稀粥怎么挺得过一晚上？幸好刚才在熬粥的时候，凝眉留了后手，预先盛了一碗比较厚的粥，此刻，她来到厨房，将这碗粥热了一热后端到了四爷的房间。

“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还不睡？”四爷打开门，立刻将凝眉拉进了屋子。

“我看你晚饭就吃了一点，一定饿了吧？快把这碗粥喝了。”凝眉把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白米粥放在桌上。

“我不饿，倒是你，今天忙了一整天了，还是你喝了吧。”四爷语带关切。

“我减肥，本来就吃得少，还是你吃吧，外面这些人可都眼巴巴儿地指着你呢，你可不能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