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而且船上全是石头。大人,您得明白,在暴风里,船上那堆石头是压舱石、定风珠,可一旦触礁,那就变成索命的恶鬼了。水线上涨的比早潮都利索,很快货舱就没地方落脚了,船长说:‘没救了!大家各奔东西吧!’于是我们就开始拆船……”
“拆船?”
“救命用的小船就两艘。”他说,“强壮的人都疯了一样去抢那两艘船,我怕还有人就这样死的。但我们不干这蠢事,在那样的暴风中,小船和木板没什么两样,反正一会儿就要翻,不如直接抱着木板游,剩下的就交给神明来决断吧。”
阿里巴巴注意到他一直都没提海神,这对一位水手来说是有些奇怪的。
“我们就那样用锤子和钉子弄了几块木板,然后一直等到水漫到甲板上。该说不说,剑鱼号还是艘好船,那种情况下都没崩裂,那救了我们一命,如果船崩了,倒下来的桅杆会砸到人,帆布和挂锁也有可能把人钩住。我们就抱着木板游进海里,风浪太大,我们没力气游,只能由着波浪把我们推来推去。您知道,在那样冰冷的海水里,人是坚持不了多少时间的,我们蹽——我是说漂啊漂,浑身冰凉,那感觉像是掉进了冰窖,所幸老天没抛弃我们,您知道,海上偶尔会有那些凸出水面的岩石,不大,说不上是岛,但说是礁石又太小,海浪就把我们推到那边上,我们抓住机会爬上去,一直待到天气放晴,然后福拉尔湾那边就派船过来搜救,找到了我们。我们的故事差不多就是这样,老爷。”
“其他人呢?就这样漂走了?”
“天晓得,老爷,大家都自顾自,不过只有我们活下来了。”
阿里巴巴沉吟片刻,问:“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来吗?”
“不知道。”
装老实——阿里巴巴想。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盯着手指上的戒指,漫不经心地说:“我呢,虽然是个商人,却很喜欢冒险。但是,这些年来我走遍了荒原,这片大地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我的兴趣了。所以我把目光投向了海洋……”
他唠唠叨叨地叙述着自己什么“对大海上冒险的向往”什么“征服大海的愿景”,听得身后的苏丹直皱眉头。但再长的演讲也有结束的时候,大大抒发了一顿胸中的理想之后,他以一个高昂的尾音作为结尾。
“所以你们明白了么?”
三兄弟面面相觑,老实得低下头:“不明白。”
“好吧,”阿里巴巴假装叹了口气,“探险是需要运气的——而你们,从海难中生还,而且还是三兄弟,这说明你们受幸运女神的眷顾。”
“有这样一位神吗?”
“没有,这只是个比喻,”阿里巴巴猛然探出身子,“话说回来,你们信仰哪位神祗?”
房间内针落可闻,他看见三人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间,接着,道格回答道:“海神,老爷,水手没有不信海神的。”
他的两位弟弟都点头附和。
“哦,”他假装失望地靠在椅背上,“那正好,我还希望你们继续当我的水手。”
“可老爷您没有船厂啊?”
“以后会有的。”
“在那之前,我们要做什么呢?”
“仆人。”阿里巴巴拍拍手,“伯都西奥!”
管家很快推开门:“什么事?老爷?”
“给他们换身合适的衣服。”
“是。”
三位年轻人被带离了房间,阿里巴巴又一次撕下面具,揉了揉脸颊,转头问苏丹:“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海难的事,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不知道,我不是水手,”她说,“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真实情况中掺入一些谎言能够让听众难以分辨。”
“你说得也对。”阿里巴巴望着窗外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忽然摇了摇桌上的铃铛。
过了一会儿,一位身穿马夫服的人推门进来:“老爷。”
“XC区海螺街二十六号房,波吕锡·埃斯波西托,”他吩咐道,“哈曼,你盯住这个人,我要知道他这几天的行程,全部。”
*
夜幕笼罩,没有月亮的天空中,漫天的星光宛如缀着银拨片的披纱,在少女的手中闪烁。黯淡的星光投射下来,给海风港笼上了一层灰蓝灰蓝的光辉。
阒寂无声的夜里,白纳避开角落的眼线,悄悄走到墙根下。
现在不是他的时间,但他还是来了。这个贪婪又滑头滑脑的家伙躺在自己那破破烂烂的老屋里的时候,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到了早上遇见的那三兄弟,想到了自己被他们瞪了一眼,想着这群小子会不会趁着晚上动手——妈的,蹲了这么多天一个子都没捞着?
这不行,这当然不行——他自己捞没捞着不要紧,关键是不能让那三个小子吃独食。这是他忍不了的事。
所以他悄悄得跑过来了。
府邸静悄悄得,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眠。
这倒是个动手的好时机,白纳心想。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笑声。
“我就说这家伙会来吧?”
他吓了一条,连忙抬起头,发现三位年轻人正蹲在墙头,俯视着他,就像那些地痞无赖俯视着野狗。他心里一阵恼火,压低了声音骂道:“道格!地格!达格!你们三个小鬼——”
他话说到一半,道格已经从墙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他的头,借着下落的力量把他按在墙上。
“呸!”年轻人朝他有些稀疏的头顶吐了口唾沫,语气冰冷,“你叫我什么?老鬼?”
对方的手宛如一只巨钳,掐得他脑袋生疼。白纳马上谄媚地叫起来:“大人……”
“叫老爷。”
“老爷……”
黑暗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
“听好了,老鬼,”道格用力的捏着他的头骨,他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被活生生捏碎,“这事儿现在不归你管了,你爱干嘛干嘛去,明白了?”
“明白、明白,老爷……”他点头如捣蒜,不过因为头被人拿着,所以只是脖子上下滑动,显得极为滑稽。
墙头上的人吹了声口哨:“看不出来你还有当小丑的天赋。”
道格松开手,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白纳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被路牙石绊到,摔了一跤。远处好像隐隐约约又传来一阵笑声,但他不敢回头,连滚带爬地在跑马车的石板路上飞奔了许久,这才慢慢缓过气来,撑着街边的低矮的院墙,微微喘息。
回过头,街上已经没有行道树,富人的府邸已经被他远远甩在无数的转角与漫长的街道后面了。
他松了口气。回想起道格那小子的力气,他就忍不住打颤,忙摸摸自己的脑袋,看看脑门上有没有多出几个指引——要真有的话可要被别人笑话——所幸并没有。
这时,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盯着他,连忙抬起头。只见院墙上,立着一只漆黑的鸟。那只鸟黑得吓人,即便在昏暗的夜色中,也能依稀分辨出它的轮廓,以及那双绿油油的眼睛。
白纳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为自己吃了一惊而感到羞恼,顺手捡起地上石块向黑鸟砸去。
“死鸟!”
他骂了一声,但那石头根本就没扔准,高高越过黑鸟的头顶飞入院子中,接着就听见一声:“哐当!”
“谁!”屋内传来一声大喊。
糟糕!白纳拔腿就跑,稀疏的头发在夜风中抚动,宛如一团发霉的菌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