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垂下眼,视线在努尔哈赤脑后的那根辫子停留了一瞬,接着他移过手,愈加温柔地抚摸着努尔哈赤的额顶,仿佛在奖励一条柔顺的忠犬。努尔哈赤闭着眼,一动不动地感受着李成梁的抚慰。——就好像他十岁之前,每日清晨与塔克世去抚顺马市的途中,安然伏在自己父亲膝瞌睡那样。
努尔哈赤却是不起。汉人的阴险就阴险在这里,他们说喜欢不一定是喜欢,说不喜欢也不一定是不喜欢,他们惯是遮遮掩掩,躲躲闪闪,哭不让人哭痛快了,笑也不让人笑酣畅了,他努尔哈赤绝不汉人的当。
“腾格里长生天在!”努尔哈赤举起手,朝着李成梁伸出三根手指,郑而重之地开口道。
“我佟·努尔哈赤在此立誓,有生之年若有叛明之心,必叫我身患毒疽,如我祖父觉昌安、生父塔克世一般死于明军炮火之下。”。
“所爱之嗣子终生病痛缠身,不能继我之功业,所爱之大福晋不得善终,子孙为人所欺。”。
“我佟氏、乃至我本姓爱新觉罗氏一族,生生世世悖伦逆德、宗亲不和、父子相忌、兄弟无睦。”。
“即便侥幸之间建有大业,也终将被我天朝之万世子民唾之骂之,宗庙社稷,旦夕毁之殆尽,外夷内民,人人诛而倾覆。”努尔哈赤一字一顿,字字铿锵,他坚定而有力地望着李成梁,好像他十五岁那年从外祖父王杲身旁跑出,一气儿冲过各自挥刀架盾的乱军,一直跑到李成梁的坐骑下那般坚决。
他知道汉人生性多疑,虚伪狡诈,若想要取信于他们,便只能像突闯乱军的孩子一般一鼓作气,将他们藏起来的那一半话语翻腾出来,替他们把未说尽的话说完。李成梁在军中、官场多年,甚么虚以委蛇的好听话没听过?
他努尔哈赤再如何八面玲珑,也无法超过以此为生的大明文官,于是索性扬长避短,用最毒的毒誓剖开自己的胸膛,捧出一颗鲜血淋漓的赤诚之心放到李成梁眼前。
我的生命、我的妻子、我的子嗣、我的宗亲、我的功业,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切,我都敢用来在长生天面前赌咒发誓。我以我所有的一切来立誓我不会背叛大明,只要父亲能相信我,让我在长生天面前将我子孙后代的福报道果透支干净我也在所不惜。
努尔哈赤的眼睛是多么明亮,他十五岁时就拥有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多少年的杀戮和鲜血也弄不浑它。李成梁与努尔哈赤对视片刻,忽然象征性地轻咳了一声,道,“你知道我为甚么想致仕吗?”。
五一看书乐翻天!充100赠500VIP点券!
(活动时间:4月29日到5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