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没再叫努尔哈赤起身，也没提方才的誓言，只是如寻常闲话一般慢吞吞地道。“皇刚下了圣旨，要调如松去宣府，任宣府总兵官。”这回不用李成梁特意再叫，努尔哈赤自己一下子就从地站了起来。

“甚么时候的事？”李成梁又轻咳了一声，将手已然放凉了的茶盏重新搁回了几。“大约十天前罢。”李成梁瞥了沉思中的努尔哈齐一眼。“噯，你坐。”努尔哈赤在下座坐下了，“儿子只听闻皇下旨限定了贡市市马的马数，怎么……”李成梁道：“这回不单是如松一个人调任。”努尔哈赤点了点头，也不追问边将任免详情。

“那父亲确实要好好打算一番了，原本皇将大哥放在京城，就是不放心父亲，不放心李家军，这会儿突然一调动，言官必定会再次疏，弹劾父亲与大哥兵势过盛。”。

李如松是李成梁长子，当年努尔哈赤还姓“李”时，就一直唤李如松为“大哥”。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努尔哈赤无条件地站到李成梁这一边时，还是不忘喊李如松一声“大哥”，仿佛这一声“大哥”一喊，他努尔哈齐就又与李成梁是一家人了。

李成梁淡淡道，“言官甚么事不弹劾？皇的家事他们都要管，何况我这还不算家事。”。“我不过是瞧着你大哥当了总兵，心内感慨，总觉得自己老了，该给后辈挪地方了。”。努尔哈赤一听

“你大哥”这三个字就顿时来了精神，他自幼丧母，后又丧父，天知道他有多么缺爱。

李成梁给李如松的爱只要能分给努尔哈赤一点儿，不，甚至是只要能让努尔哈赤看见一点儿，让他再次体验一把他十岁之前的人生，小鞑子就能乐颠颠地、心甘情愿地被大明宁远伯当枪使。“父亲不怕言官，可儿子却为父亲不平，父亲对我大明忠心耿耿，皇却是如何对父亲的？”努尔哈赤义愤填膺地开口了，

“倘或是真心想要对大哥委以重任，前几年大哥升任山西总兵官的时候，皇怎么就没把这道任命保下来？”。“凭言官三样两语，就把大哥调去京城，这分明是就是把大哥当成人质，以此来警示父亲。”。

“无论是凭军中资历还是作战能力，大哥往后执掌李家军，那是顺理成章之事，凭谁也说不出半句‘徇私’的话来。”。“现在倒好，偏调去了宣府，这宣府是甚么地界儿呀？就连儿子这种不懂兵法地形的莽夫都晓得，宣府是抵御朦国军南下，保卫京城的最为关键的一道防线。”。

“宣府镇一旦失守，朦国人南下进攻京城的屏障就只剩下了居庸关一道，而居庸关从正统年间开始就已经形同虚设。”，“昔年成祖爷靖难之后，将兴和守御所内迁移至宣化城，弃地二百余里，英宗爷时，由于受那瓦剌逼迫，又将开平卫内移到独石口，失去了三百余里的疆土。”。

“朦国高原南部边缘的坝头防线丧失殆尽，就连当年中山王徐达督修的慕田峪长城也挡不住外虏入寇，庚戌之变时，那朦国俺答汗几乎兵临北平城下不就是前车之鉴？”

李成梁淡声道：“俺答汗当年是绕过宣府和大同，从古北口长驱直入、围困顺义的，跟居庸关没甚么关系。”努尔哈齐回道：“今时不同往日，俺答汗在朦国诸部中影响颇大，受封顺义王之后尚能震慑各部，而俺答汗死后，黄台吉却无力继续约束朦国。”

“如今轮到扯力克承袭爵位，又已与钟金夫人合帐成婚，此人狼子野心，恐怕其志不在边市小利。”，“皇既下旨限制了贡市马数，定是也察觉出了扯力克的异样，此时调大哥去宣府，不就是打着要父亲与大哥东西策应的主意，害怕扯力克以我天朝限制贡市马数为由，与朝廷突然翻脸吗？”。

李成梁缓缓道：“我了，扯力克要真翻了脸，也不一定会从宣府进攻，俺答汗都不敢动宣府，我不信扯力克敢。”努尔哈赤道：“父亲，您还看不出来吗？这就不是您策应不策应的问题，皇是想借故收了咱们李氏的兵权，无论您策应不策应，无论大哥能不能打赢扯力克，朝廷都能因此借题发挥。”。

努尔哈赤这一激动，连“李氏”都成“咱们李氏”了，仿佛他精神依旧姓“李”，不管是不是陇西李氏，却总是李成梁的那个“李”。李成梁依旧是淡淡的，好像努尔哈赤讲的是别人的事情“是吗？”。努尔哈赤却不管李成梁的淡然究竟是淡泊的淡还是冷淡的淡，他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可容他表现绝对忠诚的机会，这时候谁拦着他谁就是怂恿他背叛义父的忘八。

“言官一向巧舌如簧，倘或大哥打了胜仗，言官必会借此疏说父亲与大哥父子窃柄，功高震主，要皇多加提防。”。“倘或大哥打输了仗，那更了不得，言官必会说父亲教导有失，大哥名不副实，要皇多用有才之人，而不能拘于门第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