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自然知道人参并无大用,但他见了参茶,总还是问候了一句道,“父亲近来身体可好?”李成梁呷了口茶,也没说身体好不好,反而道:“我年纪大了。”
李成梁把温热的茶盏握在手心里,“这两年该退下来了。”努尔哈赤笑道:“父亲自万历十二年至今,在大宁堡、紧水河、沈阳和可可母林屡立战功,几番疏请辞,皇都固留不允,可见皇看重父亲,看重李家军,更是看重‘辽人守辽土’,圣恩在,父亲岂可……”
李成梁打断道:“我是真想退了,万历十三年张学颜被劾致仕的时候我就想退了。”张学颜是张居正当政时期的户部尚书,曾为张居正奏列过《清丈条例》,“倒张”运动开始之后,言官御史纷纷弹劾张学颜与张居正、李成梁结党营私,又说李成梁妄传捷报、虚冒战功。
努尔哈赤那会儿正忙着报复尼堪外兰,但是他大约也是知道前因后果的。李成梁和戚继光都是当年被张居正选中的边镇大将,一个镇守辽东,一个负责蓟镇。当时张居正对东北的战略构想是“蓟辽一体”,因此张居正一死,戚继光一退,李成梁就不可避免地在言官的奏疏中成了“张派”遗留下来的严重历史问题。
李成梁当然知道自己成了一个历史问题,实际早在言官提出他这个历史问题之前,李成梁自己就先试图下手把自己彻底变成辽东的历史了。这段曲折努尔哈赤也是知道的,他这位义父在政治嗅觉的灵敏程度远远超过他在战场的直觉。“倒张”运动一开始,李成梁就先发制人地向万历皇帝请辞了“宁远伯”的爵位;万历十二年又请辞了两回,一回是请辞退休,另一回是请辞恩荫;万历十三年辞得更加坚决了些,大约是为了配合张学颜致仕,直接疏请求兵部换将辽东。
万历十四年的理由更正当也更委婉,说是自己身体不佳,战伤发作,请求病退。努尔哈赤觉得李成梁每回疏请辞的心都是真诚的,言官的奏疏比倭刀还利,与其在每次打倒一个“张派”遗留分子时都被拉出来跟着敲打一番,还不如自己就先下手给自己一个痛快的。
但是大明的皇帝就是不给他的义父一个痛快,李成梁这几年一边在辽东节节胜利,一边向朝廷疏辞来辞去,从张居正死后开始一直请辞了五年,到今天他还没把这个“辽东总兵宁远伯”的头衔给辞掉。
努尔哈赤每每想到此处,都不禁为他的义父鸣不平。他觉得李成梁是真心想辞官的,因为自从张居正死后,每年李成梁都要把辞官这件事说道个好几遍,一般不诚心辞官的人哪有这种喋喋不休的毅力?
正因李成梁是真诚地想辞官,努尔哈赤也不得不跟着真诚地挽留他的义父。李成梁要是一走,明廷的损失有多大倒不好说,他努尔哈赤却是再也找不到愿意偿还塔克世和觉昌安这两笔血债的债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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