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霁醒转时,已是第三日晌午。他没有马上下床,而是先打坐调息。这风寒之毒困扰他已很久,每次邪月之日后,他必须先闭关调息,方能让元气逐步恢复。
然而这一次闭关,却有些难以专注,那丫头现在在做什么呢?想去看她,却怕这副模样让她忧心。
又过了一日,调息中的傅天霁睁开眼,望着那道紧闭的门扉——那丫头居然这样安静?
希望她不要来,却又希望她会来,心中这点冲突,实在让人煎熬。
又过了三天,傅天霁望着那道紧闭的门扉,终于下了床,推门而出。
弄水轩静悄悄的,那丫头果然影子不见,看来又是去种竹斋玩耍了吧?
失落感油然而生,他轻叹口气,正准备打道回府,忽听厨房那边传来些动静。
那厨房自烧掉以后,原地重建了一个,离弄水轩更近了。
傅天霁身形一闪,躲到墙后,看见那道窈窕的背影,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忙着什么。
六七天过去了,这丫头居然这般开心,就没有丝毫想起自己么?
想如以往一般,在她一无所觉时默默离开,脚下却像生了钉,实在舍不得走。
浇花亭那夜,他吻了她,情感的洪水冲闸而出,便再也收不回。
他控制不住脚步,神差鬼使地走前去,一双手突兀地搭上她肩膀。
聚精会神干活的她被吓了一大跳,举着菜刀,跳转过身,一见是他,既惊又喜,而他的心却咯噔了一下。
“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一小股火气从心底冒起。
她不以为意地摸了摸,笑着说:“没事,不小心摔倒的。皮外伤,过几天就好啦。师尊,你终于出关了,太好啦!”
她看起来很高兴,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心虚,怎能瞒得过阅人无数的他?
他越过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砧板上——一大丛新鲜粗壮的黄金九层塔。
心脏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既涩又痛,他盯着她,冷冷的。
她眼神躲闪了一下,咳了一声,说:“是容师兄取来的黄金九层塔,我趁着有空,给他做些——”
他忍无可忍,吼了一声:“风凝霜,到了这份上,你还继续编?你明知我交代过你,不可去攀那种竹斋的悬崖,你竟背着我去?!”
她傻了眼,表情有些愧疚,没有说话。
他却怒火渐炽,又像刚吃过一百个柠檬,五脏六腑都酸了个遍,脱口而出:“你为了给他做紫金云酱,竟不惧危险去攀那座山!也对,他确实挺好的,嫡生的皇子,你找他,胜于在这过孤苦寂寥的生活。将来贵为我大周国皇后,想要找什么人为你除妖都只是一句话。你在这干什么呢?要走,你今天可以马上走。”
他觉得好像不认得自己的声音了,然而话就是这么说出来了,字字句句。
她犹如五雷轰顶,定定望着自己,而他在话出口的一刹那,就后悔了。
她忽地扭过头,袖子一擦眼角,然后再不看他一眼,拔腿朝外跑去,肩膀擦过他身子的时候,他的心瞬间痛至麻木。
想去追她,却迈不出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拳头紧握至颤抖,骨节都像快要碎掉,心也快要碎裂。
好半天,忽然听见呲呲声响,他迟钝地回头,见灶台上一只黄瓷药煲煮开了,正汩汩冒着白烟。
他走过去,迟缓地揭开盖子,一闻——心下骤然一片清明,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身形一闪,往外冲去。
**
风凝霜一口气奔到弄水轩,蹲在水边,方才极力控制的眼泪,才一滴又一滴坠落,将水中倒映的脸庞砸得一片稀碎。
几天前千辛万苦登那悬崖,是为了他。
那绝壁之巅,果真是个大宝库,不止有各种仙草,黄金九层塔也长得粗壮,想来是因那汪神奇的湖水,滋养了百草。
她喜出望外,各样都采回了一些:雪地里的重瓣雪莲、植丛深处的威灵仙、花丛中的紫首川乌,而黄金九层塔,只是顺手带下来的。
下山以后,他的门扉还是紧闭着,想来还在调息中。她心中虽焦灼,却不想扰他,便日日泡在厨房,按医书所记,晾晒草药,配比熬煎。
这一切,是为了他,然而她不想说。
因为没有觉得这一切有多么大不了,只不过想为他略尽一分心意而已。
只是,一向坚强如斯的她,为什么听见那番话,会觉得字字扎心,难过至此?
她违逆他的意思不是第一次,他发怒也不是第一次,但为何这一次,她竟痛彻心扉?
深呼吸一口气,数到十,她止住了眼泪。走吧,天大地大,自有容身处,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擦干泪痕站起来,刚转过身,就撞上一个人。
“霜儿,对不起,我——”傅天霁垂着脑袋,低低地说。
风凝霜想也不想,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手腕一紧,却是他用力将她一拉,重新将她拉回来,双臂一展,将她拢入怀中,声音懊丧嘶哑:“霜儿,对不起,是为师错了。”
刚止住泪水,眼眶又开始发烫,她沙哑地说:“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