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稍微扫了几眼,只看到了三袋板蓝根,还是过期了的。他当即拍板干脆让父亲今晚就去医院看看,把问题一口气解决完。
然而,就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他的手无意间扯到了一叠A4纸。它被好几双袜子和一堆钳子、电笔之类的工具压住,如果不是刚才他翻箱倒柜,还真不会发现这里还有这么一叠纸,上面的标题因此露了出来:2009年君山市君山大学第二附属人民医院体检报告。
路明非竖起耳朵听了听,客厅那边父亲没有再咳嗽了,倒是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迅速翻了翻文件,前面的检查都或多或少报告了些各脏器都出现了功能衰竭,结论的部分写着一行特别潦草的字:伤者多处骨折,肺部严重积水,陷入重度昏迷。
路明非眉头紧皱,回忆在大脑里迅速阅览。
这件事他怎么没有印象?奇怪的是,他直觉这件事是真的。
“咳!咳咳咳!”
没时间细想,路明非犹豫了片刻,把文件塞回了抽屉,回到了客厅。
“外面冷,换上这个。”
父亲脱下了身上洗得发皱的黑色西装,套在了儿子的身上,他上下打量了儿子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路明非想要拒绝,但一看见父亲坚定的眼神就说不出别的话了,他只好默默回到自己的次卧,抱了床自己的被子盖在父亲身上,确认父亲身子都在被子里面,不会感到冷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西装对于路明非来说有些紧,下摆长到了接近膝盖的位置,样式也太过于古老了,古老到让人觉得这是1930年代的人才会穿着的衣服。它也的确是,父亲以前跟他说,这是他素未谋面的爷爷去波恩大学留学的时候买的,本来打算在毕业典礼上穿,却不知什么原因放弃了,转送给了父亲。父亲还说,以后他也会把西装传给他,就像是传家宝似的。在这件西装的左胸口位置还整齐地折防着一条泛黄的白色手帕,上面绣着“路麟城”几个小字。
父子二人都没有说话。
路明非站在门口,三下五除二穿好已经暗淡无光的黑色皮鞋,这时候,他突然听清了电视里传出的声音。
与之前春晚主持人喜气洋洋的语调截然不同,另一个略显惊慌,有些破音的年轻女声震动了他的鼓膜,仿佛突如其来在耳旁炸响的惊雷:“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本市发生一起意外落水事件,一名中年男子在回家途中经过护城河,因强风吹倒雨伞而坠入水中,救援组织已紧急出动……”
什么?
坠河?
路明非用手将门轻轻带上,走到了楼梯口,扯了扯胸口刚刚被父亲塞进去的手帕,上面的刺绣犹如一个提示在他的眼前不断闪现。他听见了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雨滴敲击在遮雨棚上的声音,仿佛天地间演出的奏鸣曲,令人平静。是啊,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心底一凉,紧接着一颤,触动了他脑海之中被日常琐事狠狠压住的记忆。
他的父亲就是那一次意外事故的当事人……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都过去十年了……
叮。
什么声音?
路明非仿佛想起了什么,脑子里开始念叨。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这里不是家!
他父亲怎么可能在家里?应该一整年都见不到人才对!但是……父亲真的是从波恩大学毕业的吗?
自己在哪里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
旧东京,对,他应该在旧东京和渡边以及乡仓教授调查神夜祭才对!
啪嗒。
路明非猛然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中了。不,并非是自己瞬间移动到了另一个地方,而是“家”变得无比陌生起来。这是违反常理的现象,但……自己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违反常理了!
怎么办?
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对了,卧室有窗户!
路明非转过身,一头撞到了窗户上。
外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