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在昏暗的楼道里摸索着,从楼梯出来,往右拐,穿过楼道里的发臭的垃圾袋和冒着腐气的死水坑,在一扇油漆已经有些脱落,倒福字都大半散架的门前停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烈日下的闷热,仿佛重重热浪激烈地撞击着岸上的礁石。他觉得有些受不了,于是打开手上的可乐喝了一大口,然后掏出左手裤兜里的钥匙开门。
总算回家了。
家里很黑,却并非寂静无声。
一台老旧的彩电在客厅发出炫目的闪光,从中传出主持人变了形的声音:“正在……为您现场直播2009年春节联欢晚会,让我们一起辞旧迎新,共度良宵。”
谁在?
“爸?”
没有人回答,只有电视中主持人的声音在继续。他小心翼翼地脱了鞋,轻轻带上门,走到客厅里,看见沙发上有个歪歪斜斜躺着的瘦削身影。
是他爸。
路明非没有叫醒他,而是看向桌子,上面还有父亲留下的一盘饺子,已经冷掉了。准确来说,像是馊掉了,他谨慎地贴近闻了闻,饺子皮有股令人难以接受的怪味,旁边的辣油看上去也很不新鲜,仿佛是在冰箱里冻了超过半个月才拿出来解冻似的,表面泛起一层怪异的白色浮沫。
刚才的饺子倒还好,但是他一看到这碟辣油,本就不旺盛的食欲就消掉了大半,加上天气也炎热,刚刚又喝了汽水,肚子里不禁开始翻江倒海,甚至打了个饱嗝。
路明非决定今晚不吃饭了。
“儿子回来了?回来了就吱个声啊!”
正在他准备把桌子上的饺子和辣油统统拿去倒掉的时候,父亲开口了。他一开口,路明非心底就有股无名火在往外窜。
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又不好,还这么爱逞强。有事等他回来代劳不就行了吗?
“你怎么来了?”
路明非收拾桌子的手顿了下,然后头也没回,走到厨房的垃圾桶面前,把两样剩菜都倒了进去。盘子上的残羹粘粘的,路明非费了他老大劲才把盘子里的大部分东西弄下去。
“今天除夕夜,我肯定回来啊,等会你妈也要请假回来,我特地包了一盘饺子吃,你应该看到了吧?就在桌上。”
“你包的?都馊了!”
路明非把盘子用洗洁精草草刷了两下,看了眼大概洗干净了之后,就回到了客厅。爸已经坐了起来,此刻正用惊讶的眼神盯着他看。
“馊了?不可能!我今晚才包的。”
“真的,我没必要骗你。你在哪里买的面皮?”
“奇了怪了,我楼下超市买的面皮,难道是他家卖的过期的?可是也不对,去年,前年也都是他家买的,不至于今年就出问题了啊?”
路明非看了一眼爸,很不想搭理他。那家超市他知道,十年之前就因为经营不善搬到新城区去了,现在那里改成了车库的入口,倒也挺方便小区住户的出入。
爸真是有点老年痴呆了吧?怎么几句话全是胡话?
路明非想到这里,又觉得心疼。如果爸真得了老年痴呆,他就是无可置疑的第一责任人,得时时刻刻照顾他。请护工他是不愿意的,倒不是钱的问题,就是不觉得护工能像他这么一样用心。
他本来还打算去欧洲旅游来着,看样子这个计划也得放放。这些年他平日当公务员,朝九晚五,上班没少摸鱼。他利用这些碎片时间搞了个自媒体公众号,没事在上面写点科普文章,收入很可观,因此存了些钱。旅游的路线他都已经规划好了,先去机场坐飞机直达巴黎,然后取道荷兰的乌得勒支抵达鹿特丹,再到阿姆斯特丹,最后一站是英国伦敦。他计划请一个月的假来进行这次旅游,然后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辞职。
干脆,路明非心里想着,把父母一起叫去旅游好了。他们为自己操劳了一辈子,连君山市都没出过。现在自己能赚钱了,算是能撑起这个家了,难道不该让他们多享享清福?
问题是,这一切真的能如他所想那样顺利进行下去吗?
路明非在回家之前是很有信心的,然而看到父亲这样子,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爸,要不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做个体检吧?”
“做体检干什么?我单位有体检,没什么问题。”父亲摆摆手,拒绝了路明非的提议,“咳,咳咳!”
“还说没问题?这就咳得这么厉害。”
路明非看到父亲突然咳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赶紧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在接触到父亲宽敞的后背时,他察觉到父亲的背已经比以前还要弯了。以前他还能有自己的肩膀,现在恐怕只有自己锁骨那么高。更让他有些不安的是,父亲的身子摸起来很凉,就像一杯逐渐冰封的水。
“没……我没什么事,只是有点感冒。你去我房间把我的止咳药拿过来下。”
“好。我马上就去,爸你就坐在沙发上好生休息。”
路明非不敢怠慢,快步走到家里的主卧里,站在衣柜面前,拉开里面的抽屉,一时间,各类文件、钥匙、袜子、别针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跳入他的眼帘。
这里面真的有感冒药?会不会我现在出去买还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