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边晦暗,林立的城楼拉出道道阴影。
北镇抚司的内堂正好处在一道阴影中,天色渐黑却没有人进来添油掌灯。
屋内正坐着两人,其中一个听声音就知道是许显纯。
“这么说,黑石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拿走了他们的账目和密件归档?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不抓紧找回来,反而盯着那具遗体不放?”
“回大人,黑石内部之事皆是转轮王一言而决;油行陈老板死时他也亲自去了现场查探,只断定乃是一剑法高手所为。”
“哦……今晚,张大鲸就要交易了吧?”
“是,大人若是提前布好口袋,到时就能把黑石一网打尽。”
“都给捂锅里了,掀锅盖着什么急?几个杀手算不得什么,那密档和账目才是要紧事,再等等吧。”
……
信王府角落一处破败的花园,有个小内侍举着灯为朱由检照路,二人弯腰钻进了院墙下的地道,这地道连通着王府与隔街的某处民宅。
自地道出来后,有位素衣的持刀女子正在等待,对着朱由检微微行礼,将其带到一间僻静的屋子前。
屋内,陆文昭握着拳头走来走去,显得十分忐忑。
锦衣卫在名义上乃是天子亲卫,即便他这个千户不受重视手里也没什么权力,可私下会见藩王……这是谋反的大罪。
吱嘎——
木门推开,朱由检信步缓入,哪怕是行阴私之事,他仍旧仪态自然,不像是密谋更像是来与朋友会面。
陆文昭见此略微走神,反应过来后便立刻行跪拜之礼,“卑职陆文昭,见过王爷!”
“陆兄快快请起,你我只作好友相聚,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朱由检连忙把陆文昭扶起来,
“往日里,郭公公没少对小王提起陆兄,常言你们乃生死之交,早就想着要引荐了;不过小王总担心扰了陆兄的安稳日子,便一直不曾应口。”
“王爷说得,可是郭真公公?”陆文昭询问。
“不错。”朱由检点点头。
“王爷既认识郭公公,为何还遣外人送信?”陆文昭对此有些不解。
朱由检抱歉一笑,直接说道:“不瞒陆兄,小王如此做是为了试探一二。”
“让郭公公送信,就怕陆兄为了情义,即便心中不忿也会过来碰面,此举有强买强卖之嫌,小王也不愿行那逼上梁山之事。”
“若由外人送信,便可看出陆兄心意,到时候无论你是装作不知,还是选择告发,小王皆有后招备用,以后大家各行其道便是。”
信王这番话说的风轻云淡,既彰显了自身气度,也流露出对己身实力的自信,甚至无意遮盖要谋大事的意图。
萨尔浒之战中幸存下来的陆文昭,当年就曾指着战场上的惨况对沈炼说,从此以后要换个活法儿。
可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当上了锦衣卫千户,但他发现他的性命依旧如同野草,既不重要也无人在意。
见惯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此刻面对信王直抒胸臆的坦诚,反倒让陆文昭有些不知所措了。
“王爷,卑职……”
“不必多说。”朱由检拍拍对方肩膀,
“你能来,就足够了。”
……
京城外,云何寺。
庙破佛残,荒草萋萋。
两条鬼鬼祟祟的黑影,趁着夜色摸向寺庙后方的碑林墓园。
按陆大有说,这里还有个老和尚居住,为了不让人发现,就不能点火照亮;常永松和裴纶对视一眼,直接分头行动。
片刻后,裴纶对着便常永松招手,“找到了。”
常永松过来一看,墓碑上刻着曾静之墓四字,旁边还刻日期,洪武十八年立。
“这石碑的做旧手艺还不赖,要是能再添点青苔,那就更像真的了。”
裴纶说着伸手推了推石碑,发觉分量不轻,
“过来搭把手!”
……
“师兄。”
把朱由检送走后,丁白樱回到屋里,见陆文昭坐在椅子上沉思,开口说道:“我们为何就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呢?”
“师妹,如今世如烘炉,你我命若草芥,哪有安稳可言?当初戚家军北上后为何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因为朝中奸佞当道!因为戚家军在朝中没了靠山!”
“眼下朝中纷纷扰扰、边境军备废弛,这才有萨尔浒大败,我在侥幸逃得一命后就明白了,若想重整戚家军,光是投身军伍那行不通的。”
“必须先梳理朝堂,然后再找一座靠山,找一座……最大的!”
最大的!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一如此刻陆文昭的决绝。
丁白樱听了不再多言,左手拇指摩挲着腰间的长刀,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待会,你和我一起去通宝钱庄外守着;锦衣卫不愿做的事,正好咱们来做;黑石只是杀手,不擅长查案子,那就让咱们帮他把丢了的东西找回来吧。”
……
亥时在子时之前,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通宝钱庄大堂,灯火通明。
十几个青衣黑帽的的家丁分作两列,于长桌两侧捉刀而立。
张大鲸在步辇上被仆役自后堂抬进来,先看看长桌对面端坐的一男一女两位道人,最后又把目光聚集在他们手边的布包袱上。
大堂屋顶,彩戏师连绳伏身在房梁处,原本在向堂下观望;可耳朵一动后,他便扭头对着身侧轻声说道:“你来晚了。”
曾静从阴影里现身,并不作答,只是缓缓靠过来。
“什么味道?”皱着鼻子看向对方,目光又掠过她身后的布包,连绳若有所思,“这就是罗摩遗体?”
曾静紧了紧抓着布包的手,依旧未答。
彩戏师见此微微一笑,不在多说。
大堂里,紫青双剑起身来到长桌旁,抬手打开一个木箱,张大鲸随之说道:
“黄金十万两,加上全国一百七十家通宝钱庄兑现的银票一百万两。”
分别查验了木箱里的银票,以及罗列整齐的金元宝后,紫青双剑互相点头示意,把包袱交给了出去。
张大鲸激动的接过来,又从步辇下取出自己的珍藏,哆哆嗦嗦的开始解包袱,嘴里念叨着什么盲目可以复明、失牙可以再得之类的话。
却浑然不曾注意到,此时在他对面,紫青双剑那露出欣喜的脸。
“张大鲸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