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莫妄终于低下头放声大哭起来。他紧紧握着老人的手,一边哭一边拼命摇头:“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他攥着老人的手,将脸埋在双臂之间痛哭着,不愿让老人见到他哭泣的模样。 戚莫妄活于人间十七载,清醒的日子却只有几十天。他未曾尝过母亲的关怀、兄长的爱护,他所有的只有一位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严肃的老父亲。 而如今,他唯一所有的都要被上天夺去了。 老人的手已经越来越冰凉了,脸色也逐渐变得青白起来。他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埋头痛哭的少年,艰难地开口:“麟儿……不要哭……我、我要嘱咐……嘱咐你一件事……” 闻言,戚莫妄抬起满面泪痕的脸,拼尽全力地想扬起笑容,那笑容却还是极为难看,似哭非笑:“好、好好……你说,我听着……” 不知怎么,老人像是突然之间回光返照一般,面色渐渐变得红润了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完整有力了许多。 老人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紧紧地逼迫着他。 “待、待我死后,你登基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我的尸体!” 少年一愣,止了哭:“什么?” 老人反过头来紧紧攥着少年的手,激动地几乎快要坐起来,力气大到完全不像是刚刚躺在病床上的人。他紧紧地盯着少年的眼睛,一遍遍地嘱咐:“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绝对不能!你听清楚了没有!” 戚莫妄忍着手上传来的一阵阵疼痛,怔怔地看着面容有些紧张的老人,不由自主地应道:“听、听清楚了。” 老人得到回应,便如松了口气一般突然放开手重重地倒回了床上。 “父皇!!!” 老人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转变成了青白之色。他目光有些发散地看着床顶,在弥留之际,似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猛地抓住少年的手腕紧紧攥着,像是要告诉他什么东西一样。 老人的喉咙几乎说不出话了,时不时地还会发出“嗬嗬”地痰音,但仍旧拼了命地想挤出什么话:“孟!孟、孟……” 戚莫妄看着老人青筋爆起,逐渐变得狰狞的面容,忍着手腕上的剧痛突然打断了他:“父皇,你放心!我一定会解决噩梦之事!绝不让它为祸大晋!” 老人两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但仍旧说不出来话。最后抓着少年手腕的手突然一松,眼睛一闭,已然去了。 少年怔怔愣愣地跪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最后,他握着老人的手,默默地又埋下了头。 肩膀还微微颤抖着。 …… “大师兄,如今人皇已然因为噩梦之事驾崩,我们又尚未查出一丝线索。这两日因为噩梦侵扰的缘故,大家精神都十分的疲惫……”许玲有些犹豫,但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之前有几个门派曾经派人来询问过……要不,大师兄,我们就先回宗门吧……” 宿松的神情也十分的疲惫,听到许玲这样说,他忍不住捏捏眉心:“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大家的想法?” 许玲抿了抿唇:“大家都这样想……” 闻言,宿松不由叹了口气,却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道:“你去让郭枫过来,我有些事问问他。” 许玲一听模样似乎有些不乐意,却还是压了下去,低眉拱手道:“是,大师兄。” 待那女修走后,蓝衣男子继续坐在书桌前看着桌面上的一副帝都地图,手边的几张纸上还记录着噩梦的各类资料。 这些资料都是大晋京兆尹这两日送来的,有关于噩梦之事的详细资料。其中不仅有噩梦的各种类型,外城发生的地点,还有刚开始噩梦所产生的规律。 但这些资料在修士入城后大多都已作废。换句话来说,如果之前的噩梦只是孩童期,如今的噩梦可以算是已经成长为成年期了。 其地点、规律、人群、原因毫无一点头绪。除却已知的收集七情六欲之外,其他的他们几乎毫无收获。 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普通地做了个梦。虽然这个梦,赔上了整个帝都。 原本噩梦之事未曾入侵内城时,城里那些达官贵族、世家望族还能装作看不见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后来噩梦一夜之间侵袭了整座内城,无论男女老少高贵还是贫贱,通通都陷入了无尽的梦魇之中。 这便使得那些个贵族们心慌了。这两日,内城物价飞涨民心慌慌,朝堂之上也沸腾了起来,几乎天天都有官员上报各地区死亡失踪犯罪的消息。 虽然没有人敢来催促他们这些修士继续查探,可瞧着如今帝都城现在的模样,他们这些被请来的修士却束手无策,心中总是有些尴尬和担忧的。 当然,更多的是像刚刚许玲所说的那样,许多修士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且不说新皇登基之前暂时护佑不了整个帝都,导致除了噩梦灾难,外城还多了不少鬼怪作乱,必须由他们修士前去处理。就单说那红色噩梦,竟然也能悄无声息地入侵到修士的神识里,就这一点也足以让他们心生退意了。 书房的屋门突然被推开,打乱了宿松的思绪。他抬起头望向来人,竟然是五行灵宗的玉公子。 玉公子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贵公子模样,手中的折扇时不时地扇两下,慢悠悠地踱步走了进来:“怎么,还在操心梦魇之事呢?” 他走到宿松书桌前,随意地翻了两下资料:“你这些没什么用。酒儿跟我说,这梦魇之事涉及了一场巨变,若想不牵连其中,就尽早撤离。” 闻言,宿松神色一正,不禁追问道:“柳姑娘可是知道什么内情?她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玉公子笑道:“她那双眼睛,再用就废了,哪能在这种人间小事上动用,不过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对罢了。你也晓得她爱跟那些邪修混,那些邪修手段大多不正,怕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些什么?” 玉公子表情顿时变得神神秘秘的,微微俯下身来,故作悄声道:“这,恐怕是一场祭祀……” “咚咚咚。”屋门突然被敲响,便见郭枫站于敞开着的门口,瞧着这边的方向拱手行了一礼:“大师兄,您找我?” 宿松本神情有些微愣,听到敲门声后回了回神,见郭枫来了,便抬手示意:“进来吧。” 玉公子直起身子,把折扇往手里轻轻一打,合了起来。表情也恢复了平日里那般玩世不恭的样子,笑道:“既然你有事,我便先走一步了。记住,五行灵宗后日就会出发回程,届时我希望你也能想通跟上来。” 他神情似乎有些玩味,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别重蹈余书的覆辙。” 他这话一出,宿松顿时便沉默了下去。待玉公子走后,他还怔怔地看着桌面上的地图,不言一发。 郭枫走了进来,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口,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道:“不知大师兄有何吩咐?” 宿松默默地低头看着桌面地图许久,才开口:“如今……帝都情形如何?”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微哑,似乎情绪不太对劲。 郭枫没有听出来宿松声音的不对劲,只略想了想后,便缓缓说了起来:“自从老皇帝走后,新帝尚未继位,紫微星也未曾移位。这便导致人皇血气不盛,鬼怪入侵外城。虽然数量不多,但也造成了不少的伤亡。如今,外城移民增多,内城也开始动荡,这一切单单靠我们和那个十七岁小皇帝是不成的。” 宿松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所以,你也认为我们应该撤离?” 郭枫低下眉眼,神情恭敬:“师弟认为,此次人间之事牵扯重大。就连大师兄您身为分神期修士都找不到这噩梦源头,那么想必这件事的背后一定牵扯到了更多东西。掌门临走有言,如若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必须尽快回去,绝不能损失一名弟子。” 随后,他俯身拱手行礼,沉声道:“人间之事,自有其规律所在。倘若这次大晋气数将尽,我们世外之人是无法插手其中的。最重要的,还是保存自己。” 听完郭枫这番话,宿松像是终于妥协了一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也缓和了下来:“你去安排一下吧,后日我们随五行灵宗等门派一起撤离。” 他说完这话,便似有些疲惫不堪一般,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另一只手则轻轻挥了挥,示意郭枫离开。 郭枫应是,然后静悄悄地行礼告退了。 …… 老王感觉自己就像失去了魂魄一般,行尸走肉地活着。 原本,有些事藏于他心底六年,一直好好的谁也不曾揭开提起过它。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让他猛地记起了心里那一道道伤疤。 那伤疤刚揭起来的时候很痛,但日子久了,像老王这样的普通人努力努力,便也适应下来了。 可如今呢?老天爷就像是不想让他们这些普通人好过一样,将那伤疤揭了又揭,血哗哗地流,痛得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老王如往日那般,早上起来安静地推车去卖菜。一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街坊邻居也都紧紧地关着大门。 一切都冷清得可怕。 时至中午,他那一车菜一点也没卖出去。老王也没着急,只沉默地推着那满满当当的一车菜又回去了。 家门口前的那条小巷里已经变得完全空荡荡了,一点东西也没留下。他甚至能推着那板车进到小巷里,放在自己家门口前也没人说他碍事儿。 路过邻居时,老王还看了一眼那门。心中想着,那两个孩子果然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也好,总比待在这里要好多了。 老王一瘸一拐地把车慢慢推到院子门口,停放在了门边上。也不怕有人偷菜了,直接便找了钥匙开了门,进了院子里。 他站在院子的中央,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一草一木,看了很久很久。 随后,他便像是突然间老了很多一样,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回了屋子里,缓缓关上屋门。 再也没出来过。